“阿沅——！！！”姜昭的嘶吼仿佛泣血，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红和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眸。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畜生！我杀了你们！”姜昭如同疯魔，完全不顾腿上的剧痛，从地上弹起，手中的长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那个杀死阿沅的骑兵。
噗嗤！矛尖穿透皮甲，刺入血肉，那骑兵惨叫坠马。姜昭拔出长矛，又扑向旁边的敌人，状若疯虎。
“姜昭！过来！”一声惊雷般的战吼响彻了整个混乱的战场。沈铁衣带着数十名死忠于他的铁衣门弟子和部分凉州军士兵，硬生生从铁衣门方向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军营附近。他浑身浴血，铁衣上布满刀痕箭孔，左肩插着一支断箭，右手紧握那柄伴随他半生的佩剑，剑锋上鲜血淋漓，不断滴落。他身后，是同样伤痕累累、眼神决绝的战士们。马夫老赵也在其中，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却用仅剩的手死死握着一把马刀。
沈铁衣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阿沅，看到了状若疯魔、浑身浴血的姜昭，也看到了叛徒李猛。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李猛！受死！”沈铁衣一声暴喝，身形如电，直扑叛徒！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无边的怒火和悲怆，每一剑都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力量。李猛虽是悍将，但在暴怒的沈铁衣面前，只支撑了不到十招，便被一剑斩断了持枪的手臂，紧接着，冰冷的剑锋毫不犹豫地洞穿了他的心脏！
“沈帅……你……终究……守不住……”李猛吐着血沫，眼中带着怨毒和不甘，气绝身亡。
沈铁衣看都没看他一眼，冲到姜昭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昭儿，冷静！”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强行将几乎被仇恨和悲痛冲垮的姜昭震醒。
“义父！阿沅……老王叔……他们……”姜昭声音嘶哑，泪水混着血水泥污流下。
“我知道！我都看见了！”沈铁衣眼中也布满血丝，悲痛欲绝，但他强压着，“听着，凉州完了！叛徒不止李猛，铁衣门内部也出了大问题，城门已破，外族主力已进城，我们守不住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更加猛烈和密集的喊杀声，异族的主力步骑如同潮水般向军营和铁衣门方向涌来，黑压压一片，旌旗蔽日。残余的抵抗如同怒涛中的小舟，瞬间被拍碎淹没。老赵为了保护沈铁衣的后背，被数支长矛同时刺穿，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昭和沈铁衣，轰然倒地。
沈铁衣身边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
“义父！跟贼人拼了！”姜昭握紧长矛，血红的眼中只有死战的疯狂。
“闭嘴！”沈铁衣厉声呵斥，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塞进姜昭手里——那是一块触手温润却又冰凉、形制古朴、边缘略有残缺的环形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小小的“铁”字。
“听着！这是铁衣玦！七星之一！关乎天下龙脉！带去剑王阁！找代理阁主！说‘七煞未破，龙脉危矣’！快走！”沈铁衣语速很快，不容置疑。
“不，我不走！我要跟义父在一起，跟凉州共存亡！”姜昭死死攥着铁衣玦，如同攥着一块烙铁，哭喊着拒绝。他怎么能走？怎么能丢下义父，丢下这片埋葬了他所有亲人和温暖的土地？
“混账！”沈铁衣怒极，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姜昭脸上，打得他眼前发黑，“这不是儿戏，这不是你逞血气之勇的时候！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身上流着谁的血！记住你答应过要守护什么！”他的眼神凌厉如刀，却又在最深处，藏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凉州……已经守不住了。但，火种不能灭！你，就是火种！活下去！去剑王阁！这是命令！”
沈铁衣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姜昭的心上。他看着义父染血的脸，那平日里如山岳般沉稳的眼中，此刻是决绝，是托付，是诀别。
“沈帅！快顶不住了！”仅存的几名亲卫嘶吼着，用身体组成最后一道单薄的人墙，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箭矢如雨，长矛如林。
沈铁衣猛地将姜昭推向军营后方一处相对隐蔽的马厩缺口：“追风！上马！从西门走！快！”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姜昭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有慈父的不舍，有统帅的威严，有托付江山的沉重，更有……赴死的坦然。
“义父——！”姜昭撕心裂肺地哭喊。
“走——！”沈铁衣爆发出生命中最后、最响亮的一声怒吼。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姜昭，挺起那柄染血的佩剑，迎向了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他的身影瞬间被刀光剑影淹没，却如同礁石般死死钉在那里，一步不退。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姜昭争取着最后一线生机。
姜昭看到了义父铁衣上的箭羽在颤动，看到了刀锋砍在他背上溅起的血花，看到了数杆长矛从不同方向狠狠刺入那伟岸的身躯。沈铁衣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却奇迹般地没有倒下。他用剑拄着地，如同铁铸的雕像，面向敌军，至死，不退一步。至死，怒目圆睁。他用自己的死，为姜昭铸就了一条用血肉铺成的生路！
“啊——！！！”姜昭发出野兽般的悲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乱军中屹立不倒的染血背影，看了一眼阿沅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老王、老赵、还有无数熟悉面孔倒卧的血泊……所有的温暖、所有的欢笑、所有的依靠，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残忍地碾碎，化为齑粉！
他猛地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泪，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了躁动不安的追风。这匹老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怆和绝境，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
“驾！”姜昭狠狠一夹马腹，伏低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从马厩的缺口冲了出去，冲向混乱的街道，冲向那九死一生的西门方向。身后，是凉州城彻底沦陷的冲天火光，是异族疯狂的欢呼和屠戮的惨叫，是无数冤魂的哭泣，更是义父沈铁衣以生命为代价，为他争取的、通往未知未来的唯一生路。冰冷的铁衣玦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入血肉，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义父最后的体温和沉重的托付。
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每一次马蹄踏在染血的石板路上，都像是在他破碎的心上又狠狠碾过一遍。阿沅清脆的“昭哥哥”，老王递来的热腾腾包子，老赵絮叨的养马经，还有义父晨光中严厉的教导、篝火旁沉稳的故事、月下温暖的掌心……所有的画面，都在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火光与血色中，扭曲、燃烧、化为灰烬。
十六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失去了整个世界。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和如山重托，怀揣着冰冷的铁衣玦，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独自奔向茫茫的黑暗。凉州的暖阳，永远沉没在了那个血色黄昏的地平线下，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刻骨铭心的痛楚，以及一个被鲜血浸透的名字——姜昭。他不再是那个被爱包裹的少年，他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魂，是承载着凉州万千英灵最后希望的……不灭火种。前路漫漫，唯有蜀道通天，而剑王阁，是黑暗尽头唯一可见的、冰冷而微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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