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的正厅里，暂时处理完冷月璃的苏青黛也换上了一身华美的苏绣裙装，梳起了精致的妇人发髻。她收敛了从不离身的药葫芦和银针袋，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神态。她天性灵动跳脱，此刻却要扮演一个端庄娴静的商贾之妻。
厅内只剩下她和姜昭时，气氛骤然变得无比尴尬。两人相对无言，苏青黛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咳……”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别扭，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努力换上一种轻快又带着点娇嗔的语气，看向姜昭：“那个……姜……呃，‘夫君’？”这称呼出口的瞬间，她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绯红，“不行不行，太别扭了！姜昭，咱们得好好练练！这要是露馅了，月璃姐可就没命了！”
姜昭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像块被硬拉起来的铁板。他僵硬地点点头，声音干涩：“……练。”那样子，仿佛不是要扮演丈夫，而是要去执行一项九死一生的突袭任务。
两人挪到空旷些的角落站定。苏青黛努力挺直腰板（但又不能太直，失了妇人柔婉），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模仿着记忆中那些大家闺秀的仪态。她清了清嗓子，刻意放柔了声音，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甜腻的尾音：“夫君~，你看这长安的花灯，可真是绚丽多彩啊~”话音刚落，她自己先受不了了，肩膀一抖，“哎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姜昭：“……”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面对漠北的寒风还要不适。在凉州军营，只有铿锵的军令和豪迈的厮杀，何曾需要这般温言软语？他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张了张嘴，憋了半天，终于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那语气活像在战场上评价敌人的盾牌不够结实：“……尚可。”
“噗——”
一声极轻、带着气音的笑，突兀地从殿门口传来。那笑声虚弱，却像一根冰针，精准地刺破了厅内尴尬凝滞的空气。
两人猛地转头。只见冷月璃不知何时已扶着冰冷的门框站定。她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侍女服，宽大的披风裹着单薄的身躯。易容后的脸平凡无奇，带着病态的蜡黄，但那双被刻意掩盖了神采的眼眸，此刻却微微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毫不掩饰的……揶揄。她看看姜昭那副如临大敌、浑身肌肉绷紧、仿佛随时要拔剑的“商贾”模样，又瞥了一眼努力端着架子却掩不住眼底灵动和一丝娇憨的苏青黛，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她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重伤后的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银针，精准地扎在两人的痛处：
“呵……姜……‘老爷’……”她刻意加重了那个称呼，带着浓浓的讽刺，“你这副样子……不像是携眷赏灯……倒像是……押送重金赴险地……或是……押送囚犯赴刑场……”她说着，似乎牵动了内腑的伤势，眉头微蹙，低咳了两声，气息更加紊乱，但眼神里的促狭却丝毫未减，目光转向苏青黛，“苏……‘夫人’……你这‘夫君’……怕是连……扶你下车……都能……把你……胳膊拧脱臼……”
“月璃姐！”苏青黛被这精准的吐槽瞬间破功，羞恼地跺了跺脚，脸上红晕如同晚霞般蔓延开来，指着靠在门框上虚弱得摇摇欲坠却仍不忘毒舌的冷月璃，扭头对姜昭“告状”：“你看她！都这样了嘴还这么毒！比血影卫的毒镖还毒！专挑人心窝子扎！”
姜昭的脸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冷月璃的话虽毒，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此刻最大的破绽——僵硬、紧张、毫无生活气。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和军人的本能，尝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学着老成弟子教的样子，微微向前倾身，僵硬地伸出手臂，示意苏青黛：“……那……劳烦……夫人……搭把手？”那动作，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像是在递一把沉重的战刀。
苏青黛气鼓鼓地瞪了冷月璃一眼，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夫人”的姿态，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姜昭那依旧硬邦邦、仿佛铁铸的臂弯里。入手处，肌肉坚硬如岩石，硌得她细嫩的手掌生疼。
“放松点！放松点！我的‘夫君’大人！”苏青黛忍不住小声提醒，另一只手悄悄在姜昭紧绷如铁的肱二头肌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我又不是你的佩剑，也不是要冲锋陷阵，你当是在扛着陌刀巡视军营吗？”
姜昭被她这一掐，下意识就想缩手，手臂肌肉条件反射地绷得更紧，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模样又窘迫又好笑。
冷月璃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看着姜昭被掐后强忍不适、手足无措的样子，和苏青黛气鼓鼓又带着点无奈的娇嗔模样，覆在易容下的唇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她闭上眼，微微仰头靠着粗糙的木框，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似乎在积攒所剩无几的力气，嘶哑地低语了一句，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不改那份清冷底色和……看戏的意味：“……路……还长……慢慢……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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