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商议已定，袁伯伯雷厉风行地去调集人手、准备物资。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屋内一时间只剩下林沐阳和叶寻声两人。
长时间的紧绷和刚刚经历的恶战让林沐阳感到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大战前夕的躁动不安。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偶尔传来的市井喧嚣，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暂时逃离这沉重氛围的冲动。
他转过头，看向依旧静坐一旁、仿佛与周遭环境隔绝开的叶寻声，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师兄，时间还早，袁伯伯准备东西也需要时间，要不……我们出去逛逛？总待在屋里也闷得慌。”
话一出口，林沐阳就后悔了。以叶寻声那冷冰冰、除了除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近乎无聊的提议？更何况……
他的目光落到叶寻声身上——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染着点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胭脂）、风格华丽却与本人气质极端冲突的女装。
穿着这身出去“逛逛”？林沐阳简直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诡异的画面。他正准备干笑着把话收回去：“呃，我就是随口一说，师兄你别……”
“可以。”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打断了他。
林沐阳猛地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叶寻声。
只见叶寻声已经站起身，琉璃灰色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答应了一件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师…师兄？”林沐阳结巴了，“你…你确定？你就……穿这身出去？”他指了指叶寻声身上的衣裙。
叶寻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甚至还抬手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袖口，反问道：“这身怎么了？不是衣服吗？”
林沐阳：“……”他再次被叶寻声强大的逻辑打败了。是啊，在他师兄眼里，衣服大概真的只有“能穿”和“不能穿”的区别，至于款式、场合、别人的眼光……那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外面很多人……”林沐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嗯。”叶寻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表示知道了还是表示无所谓。他已经抬步朝着门口走去，“走吧。不是你要逛的吗？”
林沐阳看着叶寻声那坦然自若、仿佛只是去后院散步般的背影，彻底没了脾气。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师兄是为了除妖才这样的”、“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然后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于是，镇上的居民们在这天下午，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林家武馆那个据说去学艺归来的小子林沐阳，一脸僵硬、眼神飘忽地走着。而他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身材高挑、容色清冷、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且风格突兀的华丽女装、却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女子”。
那“女子”对周遭所有投来的好奇、惊讶、甚至窃窃私语的目光完全无视，走路姿势虽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婀娜，却也并不扭捏，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冷冽的飒爽感。他偶尔会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些阴暗的角落或是人流量大的地方，那眼神锐利得让不小心与他对视的人都心里发毛，仿佛不是在逛街，而是在……勘察地形？
林沐阳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脚趾头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他试图找点话说：“师…师兄，你看那边有卖糖人的……”
叶寻声：“嗯。”目光扫过糖人摊子后面的小巷。
“师兄，那家的烧饼好像很好吃……”
叶寻声：“哦。”视线落在烧饼铺屋顶的瓦片上。
林沐阳：“……”他放弃了。
而叶寻声，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林沐阳的窘迫。他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那双琉璃灰色的眸子从未停止过观察。他在评估哪些地方适合妖物隐藏，哪些路线便于疏散人群，哪些制高点可以设置观察点……对他而言，这或许真的只是一次另类的“战场勘察”。
只是，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牵着父母的手、笑得开心的孩童，掠过街边互相搀扶着散步的老夫妻时，那冰冷的眼神深处，是否会闪过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无人知晓。
这场堪称诡异的“逛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林沐阳就以“袁伯伯可能准备好了”为由，几乎是拖着叶寻声逃也似的回了袁家镖局。
回到房间，林沐阳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叶寻声则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淡淡评价了一句：“镇子布局疏密有致，巷道复杂，利于设伏，也利于妖物藏匿。”
林沐阳：“……师兄说得对。”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最终完全隐没在山后，夜幕再次降临。袁家镖局内点起了灯笼，却依旧不见袁伯伯回来的身影。
叶寻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彻底黑下来的天色，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转过身，琉璃灰色的眸子看向正在屋里踱步的林沐阳，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质问：
“你不是说他可能准备好了吗？天都黑了。”
“啊？啊……是啊……”林沐阳顿时一阵心虚，眼神开始飘忽，他当时只是为了结束那场尴尬的“逛街”才随口找的借口，哪知道袁伯伯真的忙到天黑都没回来。他赶紧装傻，试图岔开话题：“呃……袁伯伯他……他肯定是准备的东西比较多！对！比较充分！师兄你看，这袁家大业大的，准备点黑狗血朱砂网什么的，肯定费工夫！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哈……”
叶寻声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我看你继续编”。
就在林沐阳快要编不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名袁家的下人恭敬地站在门口，说道：“二位公子，老爷方才托人带话回来，说是事情繁杂，今晚怕是回不来了，让二位不必再等。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随我去花厅用饭吧。”
得知袁伯伯不回来，林沐阳心里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被师兄用眼神审判了。他连忙应道：“有劳了，我们这就过去。”
饭菜颇为丰盛，能看出袁家的用心。只是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叶寻声吃得很少，动作优雅却迅速，仿佛只是为了补充体力而完成一项任务，吃完便放下筷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林沐阳倒是饿了，吃得正香，但吃着吃着，他忽然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太舒服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抬头，循着感觉望去——
只见花厅侧面的一扇窗户外面，黑暗中，袁家那个次子袁鹏，正半趴着窗沿，探出半个脑袋，眼神直勾勾地、带着一种混合着不甘、怨毒和一丝诡异好奇的神色，死死地盯着饭桌旁的两人！
尤其是，他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叶寻声身上，即使叶寻声现在已经换回了普通的男性劲装（可能是袁家下人准备的），但那眼神依旧让林沐阳感到极不舒服，仿佛毒蛇在暗中窥伺。
林沐阳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放下筷子，就想出声呵斥。
然而，叶寻声的动作比他更快。
几乎就在林沐阳发现袁鹏的同时，叶寻声原本低垂的眼睫倏地抬起，琉璃灰色的眸子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冰冷地直射向窗外那道窥视的目光！
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穿透一切的锐利，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窗外的袁鹏显然没料到叶寻声的感知如此敏锐，被那冰冷的目光逮个正着，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缩回头去，窗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踉跄跑远的脚步声。
叶寻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端起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
林沐阳却有些气不过：“这个袁鹏！真是贼心不死！师兄，他……”
“无关紧要。”叶寻声淡淡打断他，“精力不必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养精蓄锐，明日还有正事。”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似乎完全没把袁鹏的窥视放在心上。但林沐阳却隐约觉得，师兄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似乎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虽然很快恢复了平静，却也让林沐阳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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