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袁鹏夜袭的事件,林沐阳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虚弱且无法动弹的叶寻声独自待着。他婉拒了袁伯伯另安排房间的建议,坚持道:“袁伯伯,我就守在这里吧,师兄需要人照顾,我也能安心些。”
袁伯伯见他态度坚决,又确实理亏,便不再多劝,只是让人多送了一床被褥进来。
这一夜,林沐阳几乎没怎么合眼。他时不时查看叶寻声的情况,帮他擦拭冷汗,递上温水,虽然叶寻声大多数时间都因剧痛而昏昏沉沉,但偶尔清醒时,那双琉璃灰色的眸子看向林沐阳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早上,叶寻声的腹痛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保持更长时间的清醒了。林沐阳刚喂他喝了点清粥,就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和袁伯伯爽朗的笑声。
不一会儿,脚步声朝着这边而来。房门被推开,只见袁伯伯陪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风尘仆仆但精神不错的袁家长子。而另一个,则是一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几乎要顶到门框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磨损严重的皮甲,裸露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到脸颊,让他看起来面目格外凶狠。他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股野性和桀骜不驯的气息,一进门,那强大的压迫感就让房间似乎都显得狭小了许多。
袁伯伯笑着对林沐阳和叶寻声介绍道:“沐阳,叶公子,你们看谁回来了!我家老大这趟镖顺利回来了!还多亏了这位好汉相助!”
袁家长子也上前一步,恭敬道:“爹,林兄弟,叶公子。这位是凌锋,凌大哥。”他侧身介绍那位高大的男人,“我这次出远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狠茬子劫匪,差点栽了,多亏了凌大哥仗义出手,才击退了那帮匪徒,保住了镖货。凌大哥是位除妖人,为了帮我受了些伤,所以我特意请他来家里修养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心意,给他些赔偿和谢礼。”
名叫凌锋的高大男人只是抱臂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审视般扫过林沐阳,最后定格在了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淡漠的叶寻声身上。
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那双凶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而叶寻声,在看到凌锋的瞬间,琉璃灰色的眸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并没有回避凌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反而罕见地、极其缓慢地试图撑起一点身体,对着凌锋的方向,用因为虚弱而有些低哑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凌锋。”
凌锋粗声粗气地回应,语气十分不善:“哼,叶寻声。还没死呢?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他的话极其不客气,甚至带着点诅咒的意味。
林沐阳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这两人。他们果然认识!而且这关系……看起来相当糟糕!这凌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师兄现在又这般虚弱……
然而,出乎林沐阳意料的是,面对凌锋如此恶劣的态度,叶寻声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气,反而像是没听到那些难听的话一样。他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近乎直白的意图:
“……好久不见。你……受伤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然后说出了让林沐阳和袁家父子都愣住的话:
“或许……我们可以聊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是一种清晰无比的、试图靠近和建立联系的意愿。他在主动向这个明显对他充满恶感的凌锋释放善意,甚至……是希望交朋友?
凌锋显然也没料到叶寻声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厌恶之色更浓,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虚伪做作的事情,嗤笑道:“聊?跟你这种冷冰冰的木头有什么好聊的?少来这套!”
说完,他竟是不再理会任何人,对着袁伯伯粗粗一抱拳:“袁总镖头,谢了!给间僻静屋子就成,没事别来烦我!”然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满屋子尴尬的气氛。
袁家父子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林沐阳看着凌锋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床上再次闭上眼睛、看不出情绪的叶寻声,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师兄……居然想要和那个一看就难以相处、且明显对他抱有敌意的凌锋成为朋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底的疑惑如同乱麻般缠绕,让人忍不住揣测起他们之间那隐秘的联系。难道这其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还是说,师兄心中早已有了某种难以撼动的考量?
凌锋离开后,房间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袁家父子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尴尬地寒暄了几句,便也告辞离去,安排凌锋的住处。
房门关上,屋内只剩下林沐阳和叶寻声。
林沐阳终于忍不住,走到床边,看着依旧闭目养神、但眉头微蹙的叶寻声,不解地问道:“师兄,那个凌锋……他明显很讨厌你,态度那么恶劣,你到底为什么还要主动跟他说话?甚至……还想跟他聊聊?”
在他看来,以叶寻声的性格,面对这种毫不掩饰的恶意,应该是直接无视或者更冷地怼回去才对,那种试图靠近的姿态实在太反常了。
叶寻声缓缓睁开双眼,琉璃灰色的眸子映着头顶床帐的轮廓,隐约透出几分冷寂。他静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像是被寒雾浸透过的溪流,平静无波,却藏匿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寥落:“……”
“除妖人这个行列,人不算多。”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各自为战,散落四方。能叫得上名号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林沐阳,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仿佛在列举一些遥远的名词:
“擅长用毒,性情莫测的沈藏缚,样貌几乎一模一样,行为默契,从不分开行动的百里怜生和百里忘忧兄弟俩,天生怪力的盛灼华,还有那位,几乎所有除妖人都很尊敬的得道高人,玄寂大师。”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以上这几个,都只是比较有名的。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像凌锋这样,名声不显,独自挣扎求生的人。”
林沐阳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叶寻声提起除妖人这个圈子里的其他人,感觉既新奇又有些沉重。
叶寻声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带着一种淡淡的倦意:“我听说……其他除妖人,都很讨厌我。”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林沐阳心中。他立刻想起孙龙师父说过,叶寻声因为其冷漠孤僻的行事风格和那“靠近他的人都会不幸”的传言,在圈内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甚至可能树敌不少。
“所以……”叶寻声的声音将林沐阳的思绪拉回,“我希望……能改善一下关系。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林沐阳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笨拙的渴望。他并不是真的在意别人的喜恶,他只是……或许太孤独了?又或许,他意识到总是独自面对一切终究有其极限?
他试图向凌锋释放善意,哪怕对方的态度如此恶劣,这对他而言,可能已经是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表达“不想为敌”的笨拙努力了。
林沐阳看着师兄苍白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忽然明白了,叶寻声那层冰冷的硬壳之下,包裹的或许并不仅仅是伤痕,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对“连接”的微弱期盼,只是他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正确表达,以至于显得如此生硬甚至可笑。
“师兄……”林沐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没事,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至少……还有我和师父呢。”
叶寻声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不知道有没有把林沐阳的话听进去。
改善关系,这条路对他而言,显然比对付妖物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