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公主并没有因为宋信的笨拙而露出嘲笑或不满的神色。她反而提着裙摆,缓缓地、安静地沿着楼梯走了上来,最终停在宋信面前不远处。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她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地映出宋信慌乱的模样。
“听说,”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直达核心的敏锐,“你们当除妖人的,过往都很痛苦。”她微微偏头,像是在观察一件易碎的瓷器,“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宋信内心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地方。他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盯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角,喉咙发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嗫嚅道:
“绝、绝大部分是……”
他没有否认。云家“刃”的身世,大多与妖物带来的悲剧息息相关,鲜血与离别是常见的底色。他自己的过往,更是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灰暗与寒冷。
爱丽丝似乎从他的反应和含糊的回答中得到了确认。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更像是一种……理解般的沉寂。
然后,她注意到了别的东西。
“你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呀。”她稍稍转移了话题,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好奇,“你也是‘刃’吗?”
“嗯……”宋信低低地应了一声,依旧不敢抬头。
“时无咎年龄比我小两岁。”
爱丽丝像是在和宋信确认,“我听父王说,他是13岁。”她计算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语气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找到同龄人的微妙雀跃,“那你15岁?和我一样大耶。”
这句“和我一样大耶”,轻轻柔柔的,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宋信周身的阴霾和自卑。他猛地抬起头,撞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里面没有王子的傲慢,没有旁人的审视,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或许是孤独中找到共鸣的微光。
他看着她,一时忘了紧张,忘了自己的笨拙,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嗯……是、是的,我15岁。”
在这座冰冷华丽的异国宫殿里,两个同样十五岁的少年少女,因为一句关于年龄的普通对话,仿佛在无形的壁垒上,悄然打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就在宋信因找到同龄人而稍稍放松,爱丽丝公主眼中也带着一丝微光时,一个充满讥讽与傲慢的声音如同冷水般从他们身后泼来:
“我亲爱的妹妹,你在干什么呢?”
卢卡斯王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的另一端,正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目光先在爱丽丝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终定格在因他出现而瞬间僵硬、脸色发白的宋信身上。
他一向对这个没有赫尔维蒂安王室血脉的养妹看不起,此刻见她竟然与一个他眼中的“东方江湖术士”站在一起交谈,更是觉得有损王室颜面。
“竟然和来自东方的一个江湖术士聊起来了?”卢卡斯走到近前,刻意加重了“江湖术士”四个字,语气中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爱丽丝,注意你的身份!与这种来路不明的人随意交谈,成何体统?”
他这话既是说给爱丽丝听,更是毫不留情地砸向宋信。
宋信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难堪。他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牙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在卢卡斯那赤裸裸的轻视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刚才与爱丽丝对话时产生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瞬间被冻结、碾碎。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自己不是来路不明的人,是国王请来的……可巨大的羞耻感和长期的自卑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个罪人一样站在那里,承受着卢卡斯目光的凌迟。
爱丽丝公主在卢卡斯出现时,脸上那丝微光便迅速隐去,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只是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与隐忍。她没有去看卢卡斯,也没有为宋信辩解,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卢卡斯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冷哼一声,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对爱丽丝说道:“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舞会前还有很多礼仪需要准备,你可别给王室丢脸。”
说完,他不再看僵立的宋信一眼,示意爱丽丝跟上。
爱丽丝沉默地看了宋信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跟着卢卡斯离开了。
空荡荡的回廊里,只剩下宋信一个人,如同被遗弃的木偶,沉浸在无边的羞耻与自我厌恶之中。卢卡斯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江湖术士”、“来路不明”、“成何体统”……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