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的帆布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狭小的空间内沉入一片柔软的黑暗。只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透过薄薄睡袋布料传来的、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与细微的汗意。

那句“是”和“只能是”仿佛还带着灼热的吐息，萦绕在耳畔，烫得心尖都在发颤。指尖的戒指的存在感从未如此鲜明，硌在紧密交握的指间，像一个烙印，宣告着所有权的归属。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在黑暗中听着对方尚未平复的心跳。他的手握得很紧，甚至有些用力，仿佛生怕一松开，刚才那场鼓足勇气的确认就会像梦境一样消散。

良久，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拇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我无名指的指根，那里戴着那枚冰冷的环圈。动作轻柔得近乎珍重，与他刚才那近乎凶狠的宣告截然不同。

“……笨蛋。”他极低地嘟囔了一句，声音闷在睡袋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赧然，“……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问。”

我侧过身，面向他那边，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和更加用力的回握。

“……哦。”我小声应着，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补充，语气别扭又执拗：“……以后……离那个话多的家伙远点。”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蹙着眉、耳根通红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那点甜意像发酵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

“……阿响只是比较热情。”我故意说。

他立刻不满地哼了一声，抓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些：“……吵死了。影响训练效率。”

“哦。”我从善如流地应道，不再逗他。

帐篷外，阿响的鼾声依旧均匀，偶尔夹杂着风速狗翻身的窸窣声。林间的夜风似乎停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包裹一切的静谧。

在这片静谧里，我们紧握着手，像两个分享了最重大秘密的孩子，怀着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和一点点不知所措的羞涩，缓缓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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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是被帐篷外阿响元气十足的吆喝声吵醒的。

“起床了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今天要一口气赶到尼比市啊！”

我睁开眼，帐篷里已经透进微弱的晨光。旁边小茂的睡袋已经空了，摸上去一片冰凉。

我连忙钻出睡袋，拉开帐篷拉链。清晨冷冽的空气涌入，带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小茂正背对着帐篷，蹲在已经完全熄灭的篝火余烬旁收拾着什么，伊布蹲在一旁舔着爪子。阿响则已经在活蹦乱跳地收拾他自己的行李了。

听到动静，小茂回过头。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点晨起的淡漠。但当他目光落在我脸上时，那淡漠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边缘，迅速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几不可查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耳根却诚实地泛着淡淡的粉色。

“早啊，星野！”阿响大大咧咧地冲我挥手，笑容灿烂得堪比初升的太阳，“昨晚睡得怎么样？没被什么奇怪的宝可梦吵醒吧？”

“早，阿响。”我笑了笑，下意识瞥了小茂一眼。他正低头用力卷着睡袋，动作略显僵硬，仿佛没听见。

“赶紧收拾，吃完早饭出发。”他头也不抬，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贯的命令口吻，却少了些平时的锐利。

早餐的气氛比昨天更加微妙。阿响依旧喋喋不休地讲着他的见闻和对尼比道馆的猜测，小茂则沉默地吃着东西，偶尔抬眼扫一下阿响，眼神里不再有昨天那种明显的排斥和较劲，反而多了点……难以形容的、类似于“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的居高临下？

甚至当阿响又一次试图跟我搭话，说起若叶镇附近的狩猎地带时，小茂罕见地没有插话打断或纠正，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然后状似无意地，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块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多功能探险手表表盘，朝向了我这边。

表盘在晨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

阿响：“……那里面的惊角鹿角闪得特别漂亮……”

小茂（调整了一下表带）：“……”

我：“……”努力忍住笑意。

阿响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细微的暗流，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对了！等到了尼比市，我们先去宝可梦中心恢复一下，然后就去道馆怎么样？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小刚馆主的大岩蛇了！”

小茂终于放下水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你。”

语气平淡，却莫名透着一股“反正赢的会是我”的笃定。

再次上路。穿过最后一段林间小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低矮的灌木丛逐渐被耐旱的植被和裸露的灰白色岩石取代，远处，一座依山而建、充满了厚重岩石风格的城市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和矿物质的气息。

尼比市到了。

“哇！终于到了！”阿响兴奋地大喊一声，加快脚步冲向前方。

小茂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看着那座岩石城市的眼神，却明显亮了起来，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战意。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背包肩带，那枚挂在外面的、歪歪扭扭的草编同心结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有些懊恼，迅速伸手将那草结一把塞进了背包侧袋深处，耳根又红了。

我假装没看见，快步跟上他。

进入尼比市，城市的风格与真新镇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街道宽阔，房屋大多由巨大的岩石砌成，显得粗犷而坚固。随处可见贩卖各种矿石、化石模型和登山装备的店铺。训练家的数量也明显增多，大多风尘仆仆，带着地面系或岩石系的宝可梦。

我们直奔市中心最显眼的宝可梦中心。纯白的建筑在一片灰岩色调中格外醒目。

将精灵球交给乔伊小姐后，我们在大厅的休息区等待。阿响坐不住，四处张望，打量着其他训练家，时不时低声点评几句。

小茂则靠墙站着，双臂环胸，闭目养神，看似平静，但微微敲击着手臂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迫不及待。

很快，精灵球被送回，状态恢复完满。

“走吧！”阿响第一个跳起来，斗志昂扬，“去道馆！”

尼比道馆坐落在这座岩石城市的最高处，是一座看起来如同巨大石窟般的建筑。深灰色的岩石大门紧闭着，透着一股沉稳而威严的气息。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武道服、学徒模样的少年。看到我们走来，他上前一步，礼貌但坚定地拦住了去路。

“抱歉，三位。小刚馆主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访客，暂时无法接受挑战。请稍后再来，或者明日请早。”

“重要的访客？”阿响好奇地伸长脖子想往里看，“谁啊？比挑战道馆还重要？”

学徒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却没有回答。

小茂的眉头蹙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意外状况十分不满。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岩石大门，眼神锐利。

就在这时，道馆厚重的大门忽然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缓缓向内打开。

一个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干练的灰色探险装，身材高挑，戴着一顶宽檐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抹微抿的薄唇。他（或者她？）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登山包，上面沾着些许未干的泥点和苔藓，风尘仆仆。

这人身上带着一股与周围岩石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而神秘的气息。

似乎没想到门口有人，那人脚步顿了一下，微微抬起帽檐。

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异常清醒的湛蓝色眼睛，透过帽檐的阴影，精准地扫过我们三人。

目光在经过我脸上时，似乎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瞬。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眼神并不带多少情绪，却像冰冷的探针，瞬间刺透一切表象，让人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审视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小茂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恰好将我挡在了他身后半个身位。他的脊背微微绷紧，看向那人的目光里带上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阿响也收敛了跳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我们的反应，只是极快地、再次压低了帽檐，遮住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然后，一言不发，与我们擦肩而过，脚步沉稳地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空气中，似乎只留下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泥土和某种冷冽矿物气息的味道。

“……奇怪的家伙。”阿响挠了挠头，小声嘀咕。

道馆学徒像是松了口气，连忙对我们说：“好了，馆主现在应该有空了。三位请进吧。”

小茂收回望向那人消失方向的视线，眉头依旧微蹙着，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刚才那双眼睛……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在意。

“走吧。”小茂率先迈步，走进了那扇敞开的、幽深的岩石大门。

阿响立刻兴奋地跟上。

我深吸一口气，将刚才那短暂邂逅带来的怪异感压下，也抬脚跟了上去。

道馆挑战，终于要开始了。

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虽然迅速消失，却在这片名为尼比市的湖面上，留下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尼比市与神秘来客·完)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