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操场回到教室时，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暮把银牌小心翼翼收进抽屉，刚想趴在桌上歇会儿，后颈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跑累了？”熊知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半瓶没喝完的功能饮料，额角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
周暮回过头，看着他略显局促的表情，心里没什么波澜：“还好。”
“800米……跑了第几？”熊知珩挠了挠头，眼神有点闪躲，像是临时想起才问的。
周暮忽然就明白了。刚才他在篮球场上和叶晴禾说笑时，根本没注意到她的800米比赛。那句询问里的敷衍，像一层薄纸，一捅就破。
“第五。”她淡淡地回了句，转回头继续整理桌面，没再给他继续搭话的机会。
熊知珩站在原地，手里的饮料瓶被捏得变了形。他其实在人群里看到她冲过终点线时差点摔倒，也看到了金屿辞扶住她的画面，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可话到嘴边，却只问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看着周暮明显不想再聊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金屿辞从刚才起就没说话，只是低头演算着数学题，可握笔的手指却悄悄松了松。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看到了周暮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下午的课过得格外慢，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响亮，搅得人心烦意乱。放学铃一响，周暮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书包，刚想起身，叶晴禾就凑了过来。
“暮暮，放学一起走吗？”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甜美笑容，手里的书包带子晃了晃。
周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校园里的小卖部时，叶晴禾忽然停下脚步，眼睛亮了亮：“我们进去看看吧，听说进了新的挂件。”
小卖部里挤满了放学的学生，货架上的零食包装袋沙沙作响。叶晴禾径直走到挂着毛绒挂件的区域，拿起一个圆滚滚的小熊猫挂件，绒毛上还沾着亮片：“这个好可爱啊，熊知珩肯定喜欢。”
周暮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墨蓝色的小章鱼挂件上，触手软软的，眼睛是两颗圆滚滚的黑珠子，看起来有点呆气，却莫名戳中了她。她伸手拿起挂件，指尖触到绒毛时，心里忽然想起金屿辞低头做题时，认真得有点呆的样子。
“暮暮，你看这个怎么样？”叶晴禾举着小熊猫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很配熊知珩？”
“嗯，挺可爱的。”周暮把小章鱼挂件放回货架，又忍不住拿了起来——还是想买。
叶晴禾已经爽快地付了钱，把小熊猫挂件塞进书包侧袋，转头看到周暮手里还捏着小章鱼，笑着说：“喜欢就买呀，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周暮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摸出零花钱付了账。走出小卖部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她把小章鱼挂件攥在手心，软乎乎的触感让人心里发暖。
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边说话——是金屿辞和熊知珩。
熊知珩看到她们，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叶晴禾抢先一步拦在面前。
“熊知珩！”叶晴禾举起手里的书包侧袋，露出小熊猫挂件的一角，“你看我买了什么？对了，你觉得我这个小熊猫可爱，还是暮暮手里的小章鱼可爱？”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刻意的炫耀，周围路过的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熊知珩的目光落在周暮手里的小章鱼上，又飞快地移到叶晴禾兴奋的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含糊地说：“都……都挺可爱的。”
“这怎么行，必须选一个嘛！”叶晴禾不依不饶地晃着他的胳膊。
周暮看着熊知珩那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她往前走了一步，把手里的小章鱼挂件递到金屿辞面前，语气自然：“这个给你吧，我刚才看着好玩就买了，其实也不太需要。”
金屿辞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没反应过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墨蓝色的小章鱼上，又抬起头看向周暮，眼神里带着点惊讶和不确定。
“拿着吧，”周暮把挂件往他手里塞了塞，“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金屿辞这才慢慢伸出手，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时，像触电般缩了一下，随即稳稳地接过了挂件。他的手指很长，握着小小的章鱼挂件，显得有点笨拙，可耳根却悄悄红了。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周暮耳朵里。
周暮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克制，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藏着的雀跃像星星一样，怎么也掩不住。她忽然觉得，把挂件给他，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那我们先走啦！”叶晴禾见没人再关注她的小熊猫，有点不开心地拉了拉周暮的胳膊。
“嗯，再见。”周暮冲金屿辞点了点头，没再看熊知珩。
金屿辞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章鱼挂件，看着周暮和叶晴禾走远的背影，直到她们拐过街角消失不见，才低头看向掌心的挂件。软乎乎的绒毛蹭着指尖，像是有电流顺着血管蔓延开，一直暖到心底。
“喂，金屿辞，”熊知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周暮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金屿辞把挂件小心翼翼地放进校服口袋，拉上拉链，才抬起头，语气平静：“一直都是同学。”
熊知珩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而他，好像再也抓不住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叶晴禾一路都在抱怨熊知珩刚才不够干脆，说他明明更喜欢小熊猫，却非要敷衍说都可爱。周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落在路边的梧桐树叶上，夕阳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口袋里好像还残留着小章鱼挂件的温度，她想起金屿辞接过挂件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原来被人珍惜的感觉，是这么好。
等小区门口的路灯亮起来时，周暮和叶晴禾正站在便利店外的梧桐树下。橘黄色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摇晃的网，把两人的影子罩在里面，忽明忽暗。
叶晴禾手里的汽水瓶已经空了，她捏着扁掉的瓶子，指节泛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暮暮，其实…我知道你这阵子不太高兴。”
周暮吸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心里那点残存的涩：“没有啊，你想多了。”
“不是的，”叶晴禾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从游乐园那天起，你就一直在躲着我和知珩。我知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不舒服，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看到熊知珩的时候，心跳就是会变快，看到他对我笑，我就忍不住想靠近他。”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少女的羞怯和坦诚，像把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剖开，摊在周暮面前。
周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就想起两年前刚认识叶晴禾的时候。那时候叶晴禾还是个怯生生的转班生，总是低着头，说话细若蚊蝇。是周暮主动拉着她的手，带她认识校园里的每一棵树，把自己的零食分她一半，告诉她“以后我罩着你”。
那时候的她们，分享同一副耳机，挤同一张课桌。叶晴禾会把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拿出来，买两支一模一样的笔，一支塞给周暮；周暮会在叶晴禾被男生欺负时，像只炸毛的小猫冲上去理论。
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多了这些弯弯绕绕呢？
“暮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叶晴禾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明明知道你和熊知珩从小一起长大，明明知道……”
“没有。”周暮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
叶晴禾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真的？”
“真的。”周暮点点头，把手里剩下的半瓶汽水递给她，“我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适应熊知珩的目光不再追着自己跑，适应叶晴禾的叽叽喳喳里多了关于另一个人的名字，适应那些曾经只属于“我们”的时光，慢慢变成了“你们”和“我”。
其实仔细想想，她对熊知珩的感情，或许从来都不是喜欢。
她喜欢的是他把书包抢过去背在自己肩上的样子，喜欢的是他把最后一颗糖塞进她手里的样子，喜欢的是他在她被老师批评后，拉着她跑到操场边说“别理那个母老虎”的样子。那些喜欢，更像是对“被偏爱”的依赖，是习惯了有人把自己放在优先级里的安心。
可依赖不是爱，习惯也不是专属。就像春天总会过去，花总会落，有些人注定只能陪自己走一段路。
叶晴禾接过汽水，没喝，只是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汽水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对不起啊暮暮，我不是故意的……”
“哭什么，”周暮笑着伸手帮她擦眼泪，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颊，“再哭汽水都要被你哭甜了。”
叶晴禾被她逗笑了，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把脸：“那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是。”周暮弹了下她的额头，像曾经那样。
两人站在路灯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刚才的尴尬和隔阂像被晚风吹散的烟，慢慢淡了。周暮看着叶晴禾重新变得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松快了很多。
其实她早就该想通了。熊知珩不是她的谁，叶晴禾也不是她的附属品，他们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就像她也有权利决定自己要怎么看待这件事。
与其抱着过去的回忆较劲，不如大大方方地放手。至少这样，她还能留住一个朋友，还能守住那些真正值得珍惜的时光。
“走吧，上去了。”周暮拉着叶晴禾的手往单元楼走，她的手暖暖的，带着点汽水的湿意，像无数次牵手那样自然。
“嗯！”叶晴禾用力点了点头，脚步轻快。
走到二楼的转角时，叶晴禾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那个小熊猫挂件，举到周暮面前晃了晃：“你说熊知珩会喜欢这个吗？我有点不敢送了。”
周暮看着那个圆滚滚的小熊猫，忽然想起小卖部里那个墨蓝色的小章鱼。金屿辞接过挂件时，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攥着挂件的手指却很紧，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喜欢的，”周暮笑着说，“他要是敢不喜欢，我帮你揍他。”
“才不用你揍，”叶晴禾把挂件小心翼翼地塞回书包，脸上泛着甜蜜的红晕，“他要是不喜欢，我就……我就再买一个别的送他。”
周暮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会紧张，会忐忑，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挂件辗转反侧。这种心情，她或许从未对熊知珩有过。
她对熊知珩的那些所谓的“喜欢”，更像是小孩子抢玩具，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就忍不住哭闹。可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喜欢，只是不甘心。
而不甘心，是最不值得的情绪。
走到叶晴禾家门口时，叶晴禾忽然抱住了周暮，力道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暮暮，谢谢你。”
周暮拍了拍她的背说：“谢什么，快进去吧，你妈该等急了。”
“明天见！”叶晴禾松开她，冲她挥了挥手，转身打开了家门，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明天见。”
周暮走上三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时，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奶奶写的：“晚饭在冰箱里，热一下就能吃。”
她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没去厨房，而是走到阳台。晚风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吹过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楼下的空地上，几个小孩在玩滑板，笑声清脆。
她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亮着灯的楼房，心里忽然变得异常平静。
想起熊知珩，不再是酸涩，而是像想起一本翻旧了的书，虽然不会再每天捧读，却也记得书里的故事；想起叶晴禾，不再是别扭，而是像想起口袋里的糖果，虽然有时候会硌到，但甜味是真的；想起金屿辞，心里会泛起一点淡淡的涟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波纹。
她掏出手机，点开和熊知珩的聊天界面，往上翻了翻，全是以前的记录。“哥，这道数学题怎么做”“哥，我想吃街角的麻辣烫”“哥，叶晴禾说我新发型不好看”……那些带着“哥”字的消息，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屏幕。
她手指顿了顿，把聊天框里的“哥”字删掉，换成了“熊知珩”。
有些称呼，该放下了。有些关系，该归位了。
冰箱里的晚饭是糖醋排骨，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菜。周暮把排骨倒进盘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叮的一声响后，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却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原来很多东西，真的会随着心情改变味道。
吃完晚饭，她坐在书桌前，拿出作业。刚写了没几道题，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金屿辞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是那个墨蓝色的小章鱼挂件，被他挂在了书包拉链上，背景是他的书桌，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
没有文字，却好像说了很多话。
周暮看着图片，忽然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挺可爱的”。
很快，手机又震动了一下，金屿辞回了个“谢谢你”，后面跟着一个句号。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写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声、楼下的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歌。
她知道，生活不会因为谁的离开就停止转动，就像春天总会过去，夏天总会到来。而她，终于可以放下过去的执念，带着释然，好好地走向下一段路了。
夜渐渐深了，台灯的光在书页上投下安静的影子。周暮合上作业本，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关掉台灯。远处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在墨蓝色的天空上，眨着温柔的眼睛。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带着笑意。
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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