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乡的雨总下得缠绵，青玄撑着把破伞，一脚深一脚浅踩在泥水里，老远就冲那艘泊在渡口的玄衣船喊：“贺玄！我带了新酿的梅子酒！”

船板“吱呀”一声压出轻响，贺玄立在船头，玄衣被风掀起边角。他看了眼青玄怀里那只塞得鼓鼓囊囊的酒坛，眉峰微蹙：“你又偷你神官殿的供品。”

“什么偷，”青玄跳上船，把伞往舱壁一靠，酒坛往桌上顿得“咚”一声，“那是信徒自愿给的，我这叫……替他们分福。”

贺玄转身进了舱，片刻后端出两盏黑陶碗。青玄乐呵呵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沫，他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咂咂嘴：“今年的雨水好，梅子够酸，比去年的烈。”

贺玄端起碗，却没喝，只看着他被酒液沾湿的唇角：“风师殿又被砸了？”

青玄摸了摸鼻子，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灰：“小打小闹，一群没见识的神官，懂什么叫‘风’的自在。”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说这个，下月中元节，人间有河灯大会，去不去？”

贺玄垂眸看着碗中酒影：“不去。”

“去嘛去嘛，”青玄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听说今年放灯的河段刚好过黑水岛边界，你去了还能顺便收点过路费，不亏。”

贺玄指尖在碗沿敲了敲，半晌才吐出个字：“……俗。”

话是这么说，中元那天，青玄果然在河岸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他正被一群小神官围着起哄，说要比谁放的河灯飘得远，看见贺玄来，立刻把手里的灯塞给旁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我就知道你会来！”

贺玄肩上落了点河风带来的水汽，淡淡道：“路过。”

河灯一盏盏浮在水面，烛火映得两人影子在地上轻轻晃。青玄忽然说：“其实我知道，上次我被那几个白话真仙缠上，是你悄悄解决的吧？”

贺玄侧脸隐在灯影里，没承认也没否认：“你那把扇子该换了，灵力都快散完了。”

青玄摸出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竹扇，扇骨上刻着的“风”字都快磨平了：“这是我刚飞升时自己削的，用惯了。”他忽然把扇子往贺玄手里一塞，“给你，下次我再做一把。”

贺玄捏着那把温热的扇子，指腹蹭过粗糙的竹面，没说话。

后来青玄偶尔还是会往黑水岛跑，有时带两串糖葫芦，有时揣着半只烧鸡，更多时候是空着手，只说“来看看你是不是又在水底闷坏了”。贺玄照旧嘴上嫌他烦，却总会在他来之前，把舱里那张缺了腿的凳子修好，在桌上摆两只干净的碗。

风师殿的香火时好时坏，青玄照旧三天两头往下跑，贺玄也照旧在黑水深处待着，偶尔掀起惊涛骇浪，搅得天庭不得安宁。没人知道这两位一神一鬼交情究竟有多深，只看到风师殿下总爱往黑水沉舟的地盘凑，而那位性情乖戾的绝，竟也从未真的动过他分毫。

有回青玄醉了，趴在桌上喃喃：“贺玄，你说咱们这样，算什么呢？”

贺玄正给他盖毯子，闻言动作顿了顿，窗外的水声哗哗作响，像在替他回答。

其实也不用算什么。

风总有吹过黑水的时候，船也总有泊在渡口的日子。他们一个是逍遥自在的风师，一个是深居水底的鬼王，身份隔着云泥，性情差若天渊，却偏偏能在某个雨停的午后，或者某个灯明的夜晚，共饮一碗酒，共看一段河。

没有那么多血海深仇要清算，也没有那么多亏欠要偿还。就只是青玄喊一声“贺玄”，贺玄便抬眼看他，如此而已。

或许某天青玄又会心血来潮，拉着贺玄去斗蛐蛐、赌钱、喝花酒，贺玄照样会冷着脸说“无聊”，却还是会被他拽着袖子往前走。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好不坏，不远不近，像风拂过水面，留下一圈涟漪，然后各自归于本位，却又在彼此的轨迹里，悄悄刻下了一点不一样的痕迹。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