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在凤凰古城的石板路上踩碎了第七片银杏叶时,终于看见那道倚在吊脚楼廊柱上的身影。沱江的水汽混着上游飘来的粽叶香,漫过楚厌垂落的银质耳坠——那是枚未经雕琢的月牙形苗银,边缘缠着几缕暗红色的丝线,随他垂眸的动作轻轻晃荡,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你倒是会选地方。”楚淮把折叠伞收在廊下,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浅痕。他看着楚厌身上那件靛蓝色的蜡染对襟衫,袖口绣着极小的蝶纹,针脚细密得像是把整座苗寨的春光都缝在了里面,“这衣服,是阿婆亲手做的?”
楚厌抬眼,眼尾那道极淡的红痕在水汽里愈发清晰。他没回答,只是侧身让出半步,露出身后竹编桌上的两碗米豆腐,碗沿撒着切碎的酸萝卜和翠绿的葱花:“刚端来的,还热着。”
楚淮在他对面坐下,指尖碰了碰碗沿,温度透过粗陶碗壁传过来,暖得有些发烫。他记得楚厌小时候最不喜欢吃酸萝卜,总说那味道像极了草药,每次吃米豆腐都要把碗里的酸萝卜挑出来,偷偷埋进院子里的老榕树下。可现在,楚厌碗里的酸萝卜却少了大半,只剩下几片孤零零地漂在米浆凝结的嫩白里。
“这次回来,待多久?”楚淮用竹勺舀了一勺米豆腐,酸与辣在舌尖散开,带着湘西特有的厚重滋味。他抬眼时,正看见楚厌用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叶片在他指缝间轻轻转动,像是在把玩一件易碎的珍宝。
“不确定。”楚厌的声音很轻,混着沱江的流水声,几乎要被风吹散,“阿婆说,后山的枫香树该收胶了,让我帮忙。”他顿了顿,指尖的银杏叶轻轻飘落,落在青石板上,与其他落叶叠在一起,“你呢?这次来湘西,是为了工作,还是……”
“为了找你。”楚淮放下竹勺,目光落在楚厌耳坠上那几缕红丝线上。他记得那是三年前,楚厌离开北京时,他在机场看见的。当时楚厌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肩上挎着一个旧帆布包,耳坠上的红丝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三年前你走得太急,连句话都没留下。”
楚厌的指尖微微蜷缩,他垂眸看着碗里的米豆腐,细碎的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落在他的发梢,染成淡淡的金色:“有些事,当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北京的冬天太冷,我不习惯。”
楚淮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楚厌的碗里添了些热水:“你从小就怕冷,却偏要去北京读大学。当时我还笑你,说你是自讨苦吃。”他的目光落在楚厌手腕上的银镯子上,那是一对样式古朴的苗银镯,镯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这镯子,还是阿婆在你十八岁生日时给你的吧?我记得当时你还嫌它重,不肯戴。”
楚厌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让他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阿婆说,这镯子能驱邪避灾。”他抬眼看向楚淮,目光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这次来,就不怕……那些人再找过来?”
楚淮的脸色微微一沉,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漫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刺鼻的烟味弥漫在空气里,楚厌的脸上沾着灰尘,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从那天起,他们就像两条分岔的河流,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再也没有交汇过:“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楚厌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走到廊檐边,望着沱江对岸的吊脚楼。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像是一幅水墨丹青,美得有些不真实。他记得小时候,他和楚淮经常在这里放风筝,楚淮总是会把风筝线放得很长很长,让风筝在天空中自由飞翔,而他则在一旁拍手叫好,笑声清脆得像是山间的清泉。
“楚淮,”楚厌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年前的事,你还怪我吗?”
楚淮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楚厌的轮廓比三年前更加清瘦,下颌线愈发锋利,眼尾的红痕也比以前更深了些,像是被岁月刻下的印记:“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我只是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楚厌的肩膀微微颤抖,他转过身,目光与楚淮相撞。楚淮的眼神里满是真诚和担忧,像一束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不小心掉进沱江里,是楚淮奋不顾身地跳下来,把他救了上来。当时楚淮浑身湿透,却还笑着对他说:“别怕,有我在。”
“楚淮,”楚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楚淮抬手,轻轻拭去楚厌眼角的泪水,指尖的温度让楚厌微微一颤:“傻瓜,我怎么会不理你。”他的目光落在楚厌耳坠上的红丝线上,“这红丝线,是阿婆给你编的吧?她说,这是用枫香树的汁液染的,能保平安。”
楚厌点点头,抬手摸了摸耳坠上的红丝线:“阿婆说,这红丝线里,藏着整个苗寨的祝福。”他顿了顿,目光里带着一丝期待,“你这次来,能多待几天吗?我带你去后山看看,那里的枫香树都已经红了,很漂亮。”
“好。”楚淮笑着点头,目光里满是温柔,“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沱江上,波光粼粼,像是撒了一把碎金。楚厌和楚淮并肩站在廊檐下,望着远处的山峦和沱江,彼此的身影在夕阳中渐渐拉长,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第二天清晨,楚淮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他睁开眼,看见楚厌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件靛蓝色的蜡染对襟衫,细细地缝补着袖口的破洞。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楚厌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醒了?”楚厌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阿婆说,今天天气好,让我们去后山收枫香胶。”他把缝补好的对襟衫递给楚淮,“这是阿婆给你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