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不成功的空间涟漪之后，芙洛莉安几乎要开始怀疑深秋的那场光雨是否耗尽了她与那个世界连接的运气。
直到一个冬意渐浓的午后，她正裹着厚厚的毯子，在藏书室翻阅一本关于古代如尼文魔法的厚重典籍时，那股熟悉的牵引感再次降临。
这一次，地点是西尔维赫的画室。
她出现在惯常的位置，脚下是柔软的地毯，空气中浓郁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几乎让她感到一丝亲切。
画室里烧着壁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带来融融暖意，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西尔维赫正背对着她，站在画架前，似乎正专注于调色。听到细微的动静，他回过头。
“芙洛莉安？”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酒红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投入了星子的深潭。
他立刻放下调色板，快步走上前，极其自然地将一杯一直温在壁炉边小炉子上的热可可塞进她有些冰凉的手里。“正想着你或许会来。”
他的动作熟稔得仿佛她只是出门散了会儿步归来。芙洛莉安捧着温热的陶瓷杯，香甜的热气氤氲而上，温暖着她微凉的脸颊。
她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毛衣，袖口沾着几点靛蓝色的颜料，看起来随意又舒适。
“谢谢。”她轻声说，小啜了一口热可可，浓郁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暖意一路蔓延到胃里。
西尔维赫看着她，笑容明亮。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一个堆放画材和杂物的抽屉柜前，从最上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深蓝色丝绒包裹的东西。
“对了，这个，”他走回来，将那小包裹递给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分享一块糖果，“给你。”
芙洛莉安有些疑惑地放下杯子，接过那丝绒小包。入手微沉，触感细腻。
她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胸针。造型是一只极其精巧的、振翅欲飞的蜂鸟，用细密的金丝与各色微小的宝石镶嵌而成，鸟喙处是一颗剔透的祖母绿，在画室的光线下折射出灵动温润的光泽。工艺精湛绝伦，显然是价值不菲的古董珠宝。
她愣住了，抬头看他，雾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这是……？”
“回礼。”西尔维赫说得理所当然，他靠在画架旁，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洒脱，“为了上次那个。”他指了指依旧并排放在窗台上的白山茶和琉璃瓶，“还有上上次的颜料，以及……很多次。”他顿了顿，酒红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被更浓的笑意掩盖，“总不能一直只收你的礼物，显得我很不懂礼节，不是吗？”
芙洛莉安看着掌中华丽精致的胸针，又看看他那一身随性的、沾着颜料的毛衣，再回想他先前那句对于她来说惊天动地的“去他的礼仪”，一种荒谬又好笑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微微歪头，雾灰色的眼眸里漾起一丝极浅的、调侃的光晕。
“可是，”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软糯的戏谑，“我记得某人说过，最讨厌那些繁琐的社交礼仪和……‘用礼物堆砌出来的虚伪客套’？”她精准地复述了他某次闲聊时抱怨过的话。
西尔维赫明显噎了一下，随即失笑，抬手揉了揉鼻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依旧明亮坦诚。“呃……那是针对别人。”他试图辩解，声音里带着点被戳穿后的无奈笑意，“而且，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芙洛莉安追问，指尖轻轻抚过蜂鸟冰凉的宝石翅膀。她并非不喜欢，只是觉得他这突然讲究起来的“礼节”十分有趣。
“这是……艺术家之间的互相欣赏。”西尔维赫找到了一个似乎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语气变得理直气壮了些，“你的魔法是礼物，我的画……呃，或者能配得上你魔法的小玩意儿，也是礼物。这很公平。”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喜欢吗？”
芙洛莉安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过于华丽的胸针，它确实很美，精工细作，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种精致美丽的东西有着天生的喜爱。只是……
“它很漂亮。”她诚实地说，微微蹙起眉，带着一点娇气的无奈，“但是不是……太贵重了？”她隐约觉得，收下这样的东西，似乎和她与西尔维赫之间那种随意自然的相处模式有些不同。
“配你刚好。”西尔维赫立刻接话，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且，放在我这里也只是在抽屉里睡觉。它应该别在像你这样的小姐的衣领上，而不是蒙尘。”
他的话打消了她最后一点顾虑。芙洛莉安不再推辞，小心地将胸针重新用丝绒包好，收进斗篷的内袋里。“谢谢你，西尔维赫。”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清浅而真诚的笑容。
看到她收下，西尔维赫似乎松了口气，笑容更加舒展。
然而，芙洛莉安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自那次之后，几乎每一次空间连接发生，无论地点是在画室、在宫殿某个安静的角落、甚至有一次她直接出现在他正在写生的冬日花园里（幸好四周无人），西尔维赫总能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用丝绒或软绸包裹的小盒子或小袋子，递到她的面前。
有时是一对镶嵌着月光石、造型优雅的耳坠；有时是一枚缠绕着纤细银链、缀着细小珍珠的手镯；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用奇异木头雕刻而成、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小小发梳，但那木料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每一次，他都用那种轻松随意的口吻，美其名曰“回礼”——为了那永不凋谢的花，为了那闪光的颜料，为了那场星光雨，为了她某次随口提及的一种法国巫师界的甜点滋味……理由五花八门，甚至有一次只是因为她那天看起来格外苍白，让他觉得“需要一点亮色点缀”。
芙洛莉安从最初的惊讶、推拒，到后来的无奈接受，再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期待和哭笑不得。
她收藏的首饰盒（一个被施了无痕伸展咒和保鲜咒的檀木盒子）里，已经悄悄多了一层专属于“西尔维赫的回礼”的夹层。每一次打开，里面都闪烁着各色温润的光芒，记录着一次次短暂却珍贵的相遇。
终于，在一次冬雪初霁的午后，她再次在画室收到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雪花造型胸针后，她忍不住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乐此不疲的“送礼者”，雾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柔软的、无可奈何的笑意。
“西尔维赫，”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你确定你真的是那个宣称‘最讨厌贵族间虚礼’的人吗？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把圣克莱尔家的金库搬来才能还得起你的‘礼’了。”
西尔维赫正低头擦拭画笔，闻言抬起头，酒红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而愉悦的光。他看着她那难得显露的、带着娇嗔意味的无奈表情，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
“当然确定。”他放下画笔，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戏谑，“所以你看，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虚礼’。”
“这可不是‘礼尚往来’，”“他笑着补充，眼神认真了几分，“这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说的是古老的诗句，用他那种洒脱不羁的语调念出来，带着一丝戏谑，却更似郑重的承诺，在温暖的画室里轻轻回荡，仿佛壁炉火焰的一次轻微爆裂声，直接敲在了芙洛莉安的心上。
暖融融的情绪包裹着她，让她几乎要沉溺在这份独特的、被他珍视的感觉里。然而，一丝现实的小小忧虑，像冬日玻璃上的寒气，悄然渗透进来。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雾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点真实的困扰，望向近在咫尺的他。
“可是……”她轻声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雪花蓝宝石胸针冰凉的边缘，“这些东西……如果被家里的仆人整理衣物时发现，我该如何解释？”圣克莱尔家规严谨，仆役虽不多，但个个细心。
她无法想象，当某位女仆在她从不轻易示人的首饰盒里发现这些明显不属于圣克莱尔风格、且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的珠宝时，会引起怎样的猜测和波澜。她并不擅长编织谎言，尤其是在面对哥哥洛里斯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时。
西尔维赫看着她那带着点娇气的烦恼模样，酒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忧，反而故意板起脸，做出一个要收回的动作，语气里带着夸张的惋惜：“啊，那看来是我想得不周到了。既然让你为难，那不如……我还是收回来好了？”
他说着，手便真的作势要伸向她紧握的胸针。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芙洛莉安握着胸针的手收紧，将那冰凉的宝石和金属紧紧贴在自己的掌心，仿佛生怕被他真的夺了去。同时，那句带着急切和占有欲的“……我要的。”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的瞬间，芙洛莉安自己先愣住了。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那语气里的急切，完全不符合她平日被教导的矜持。
一股热意“腾”地一下涌上脸颊，迅速染红了她的耳根和脖颈，连那白皙的锁骨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她窘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西尔维赫，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厚厚的斗篷里。
看着她这难得一见的、如同护食小动物般的反应，以及那迅速蔓延开的、连耳垂都变得红润可爱的羞赧，西尔维赫先是一怔，随即，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愉悦而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得逞意味。
“哦——”他拖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前倾，俊朗的脸上满是计划得逞后的灿烂笑容，酒红色的眼眸亮晶晶地注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原来姐姐这么喜欢啊。”
芙洛莉安被他笑得更加无地自容，脸颊烫得惊人。她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可惜那水光潋滟的雾灰色眸子和通红的脸颊，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更像是一种娇嗔。
“你……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辩解，声音却细弱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底气不足。
西尔维赫见好就收，不再逗她，但脸上的笑意依旧浓得化不开。他直起身，双手重新插回口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却又多了几分了然和笃定。
“放心，”他柔声说，目光落在她依旧紧握的手上，“既然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了。怎么处理它们，都由你决定。藏起来也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罢，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等到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出来。”
他的话语像一阵暖风，拂去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不安和窘迫。芙洛莉安慢慢抬起头，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像初绽的桃花。她看着他温柔而包容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紧握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些，只是将那枚胸针更紧地贴在心口的位置。
画室里，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温暖而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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