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斜,屋内的光线变得柔和。知了声不知何时歇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身后的怀抱依旧稳固,呼吸均匀地洒在我耳后。我轻轻动了一下,想翻身,横在腰间的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带着刚醒时的迷糊劲儿,鼻音浓重地咕哝了一声:“……别动。”
声音沙哑,蹭得我耳根发痒。
我只好维持着姿势,直到他呼吸重新变得清晰平稳,手臂的力道才稍稍松懈。我慢慢转过身,面对他。
他眼皮还阖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睡颜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点难得的柔和。额前那几缕碎发依旧乱翘着。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帮他捋平。
指尖刚碰到发丝,他眼睛倏地睁开了。
眸子里没有刚醒的混沌,只有一片沉静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黑,直直地看向我。
我手指僵在半空,有点尴尬地想缩回来,却被他抬手握住手腕。掌心温热,带着刚睡醒的潮意。
“醒了?”他问,声音比刚才清醒了些,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血管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和温度。
“嗯。”我应了一声,试图抽回手,他没放。
视线往下扫,落在我睡衣的肩线附近。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崩开了一道小口子,线头耷拉着。
“破了。”他松开我的手腕,指尖碰了碰那道口子。
“哦,可能早上挂哪儿了。”我没太在意,一件旧睡衣而已。
他却坐起身,下了床,走到墙角的旧衣柜旁,拉开抽屉翻找起来。窸窸窣窣一阵,拿着一个小铁盒回来。
打开,里面是针线,顶针,还有几颗灰扑扑的备用扣子。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摆放得整齐。
“脱下来。”他拿着针线,看向我。
我愣住:“……啊?没事,回头让胖子……”
“脱下来。”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Enigma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弥漫开,不是压迫,更像是一种专注的笼罩。
我看着他手里的针线,又看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把睡衣脱了下来,递给他。午后的空气有点凉,接触到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他接过睡衣,就着窗外投进来的光,低头穿针引线。手指稳得惊人,细小的银针在他指间显得格外听话。他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出土帛画的修复工作。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飞针走线。针脚细密匀称,沿着那道口子一点点缝合,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痕迹。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认真抿起的嘴唇上,勾勒出一种奇异的温柔。
屋里很静,只有棉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嗤嗤声。
他缝得很快,最后打了个结,用牙齿咬断线头,把睡衣递还给我:“好了。”
我接过来,摸了摸那处缝合的地方,平整得几乎感觉不到。
“你还会这个?”我有点惊讶。这手艺,比村里好些婶子都不差。
“嗯。”他应了一声,把针线收回铁盒,放回原处,“以前衣服容易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却忽然想起他那些年独自走过的路,在那些不见天日的地方,或许就是这样,在篝火或油灯下,沉默地缝补着一次又一次的破损和伤痕。
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揪了一下。
我穿上睡衣,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雪松味。
他站在床边,看着我系好扣子,伸手过来,帮我把歪掉的领口正了正。指尖不经意擦过锁骨,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谢谢。”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用指节很轻地蹭了一下我的脸颊。
窗外传来胖子由远及近的哼歌声,以及“咣当”一下推开院门的动静。
“哟呵!都起了?正好正好,老李头给了俩香瓜,冰镇井水里泡着呢,甜掉牙!”胖子的大嗓门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张起灵收回手,插回裤兜,转身朝门外走去。
我捏着睡衣上那处细密的针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小的揪扯,慢慢被一种温热的熨帖所取代。
针脚细密,缝补了衣衫,也仿佛缝过了某些更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