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扑簌簌地砸在脸上，针扎似的疼。脚踩进没过脚踝的黄沙里，每一步都像是和地面较劲。白芷踉跄着摔倒了两次，她的步子变得极其沉重，膝盖像是灌满了凉水，每一次提脚都拖出一道深深的沙痕。
“师父……”她第三次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指尖冰凉得不像话，“我听见有人说话。”
我把她的手腕攥住，细细去探她的脉象。那跳动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寒。这种气息，绝不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该有的。
“幻觉罢了。”我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压低声音安抚，“忍着点，很快过去了。”
夜无尘走在前面，他的脚步轻得像飘一样，斗篷下摆沾了一层灰，但偏偏一点沙子也不沾。我盯着那截衣角看了许久，忽然想起影刹的规矩——练功之人先断七情六欲。难怪他对白芷如此冷漠，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粒沙。
沙丘后头露出半截残碑，风沙早已磨平了大部分碑文，只剩下零星几个字，隐隐约约能看到“魂”和“劫”。就在我们靠近时，白芷猛地挣扎着停了下来。“别过去……”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里头……有东西……”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几乎是同一瞬间，夜无尘闪到跟前，袖中的匕首泛起寒光。我一抬腿踢开了他的匕首，反手将白芷搂进怀里。
“你疯了？”我压着嗓门怒喝，“她现在是病人！”
“影刹传信，天机门正在寻找替身。”他收回匕首，眼神冷如霜雪，“她刚才的话，与墨玄二十年前留下的预言一字不差。”
这一句话让我心头一震。古庙地宫里，那个老道确实提到过“命轮重启”。可是，要说白芷被天机门附体……
低头看她，这小姑娘正咬紧嘴唇发抖，鼻尖冻得青白。她整个人虚弱得像一片纸，随时能被风吹走。
“摸摸她的额头。”夜无尘忽然开口，语气淡漠，“冷得像死人一样。”
我没搭理他，直接弯腰把她背了起来。她伏在我背上轻轻喘息，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耳边传来她的喃喃声：“师父……你说……我会变成鬼吗？”
我的脚步一顿，心底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比那些咒言更让人毛骨悚然。
“胡说什么！”我收紧捆住她腰间的带子，“等到了北疆，找大夫给你看看。”
就在这时，沙地上突然掠过一道影子。夜无尘拔剑斩去，却只劈碎了几根枯枝。我听见背后传来白芷极轻的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不是鬼……”她低声呢喃，“是活人……不配当人……”
这一句话让我再也忍不住，暴喝一声，手掌重重拍在她的后颈上。她闷哼了一声，随即昏了过去，嘴角还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给她下了多重封印？”夜无尘盯着我掌心残留的血符，“她不该有这么强的求生意志。”
我没有回答。龙鳞玉佩贴着胸口发烫，烫得我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而白芷脖颈后的青色纹路仍在游动，像一条蛇顺着脊梁缓缓爬行。
“再往前三十里有个驿站。”夜无尘转身开口，“去不去？”
我抬头望向远处沙丘摇曳的枯枝，上面系着几缕红布，在风中飘荡得像鲜血般刺目。
破旧的驿站比想象中还要烂。墙皮剥落殆尽，露出了森白的骨头，分不清是人还是牲畜的骸骨。地上铺满了碎陶片，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我把白芷扶到墙边坐下，她后颈的青痕仍然在蠕动，就像一条不肯安分的蛇顺脊椎滑下。
“坚持住。”我将龙鳞玉佩贴上她的额头。玉佩滚烫至极，刚触碰到皮肤便冒出一缕青烟。
“命轮……”白芷忽然张口，声音哑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重启之时……”
我的手指猛地一缩。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比那老道亲自说还令人脊背发凉。
对面，夜无尘蹲下身，斗篷下摆扫过满地枯草。他盯了白芷半天，忽然伸手想要探她的手腕。
“别碰她！”我一把拍开他的手。
“你在骗谁？”他冷笑一声，“她梦里念叨的都是墨玄的话，连‘九星归位’都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呢？你要杀她？”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冰冷刺耳，“你也曾是影刹的人，我也没杀你。”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窗外飘洒的沙粒发出窸窣声响，仿佛有人在外踱步。
“啪！”白芷手中的纸杯被捏成一团。她靠在墙上，眼睛紧闭，眉头皱得足以夹死苍蝇。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随即咯咯笑出声，细若银针的声音直扎耳膜。
“师父……”她睁开眼，瞳孔泛起幽蓝的光芒，“你以为真能改写命格吗？”
我顿时浑身汗毛竖起。这眼神，这笑容，分明就是方才阵中那位老道的模样！
“闭嘴！”我掌心热血涌现，猛地按在她的天灵盖上。龙鳞玉佩和影刹令牌同时发烫，灼得虎口冒烟。
“啊——”白芷惨叫一声，七窍渗出黑血。她猛地抓握住我的手腕，力道惊人。
“你逃不掉……”她仰起头，嘴角咧到耳根，嗓音冰冷渗人，“前世债，今生偿。”
我暴喝一声，掌心血刃应声而下。幻影破碎，白芷也昏死过去，而我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咳着血倒在她身边。玉简滚落在脚旁，“天”字不知何时已染成鲜红。
门外沙粒簌簌作响，我抬手擦了嘴角，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见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夜无尘抱着剑，靴底依旧一尘不染。
“墨玄在北疆布了九星阵。”他淡淡开口，“等‘天机门’现世开启命轮。”
我盯着他从斗篷下露出的半截手臂，那青灰色的皮肤与那些人如出一辙。握剑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你早就知道？”
“三天前收到消息。”他垂下眼帘，“影刹在调查天机门复苏的事。”
窗外掠过一道黑影，像极了荒漠上盘旋的秃鹫。我摩挲着龙鳞玉佩，它和影刹令牌贴在一起，滚烫得几乎要冒烟。墨玄要重启命轮，天机门想夺舍重生，而影刹……他们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白芷突然动了一下。我转头看去，她的睫毛扑扇，似乎就要醒来。而此时，夜无尘却退了半步。
“还有一件事。”他的声音更低，更冷，“那个印记，噬魂铃的诅咒。”
“说重点。”
“中招的人会逐渐被操控，最终变成行尸。”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难怪刚才她说话不像自己。可那笑容……
“有解药吗？”
“除非找到拘魂铃的残片。”他望向窗外，“但那东西早该毁了。”
月光洒在白芷苍白的脸上，她后颈的青色纹路淡了些，却依然在缓缓游动。我突然想起她的阴眼，能够窥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或许，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我要去北疆。”我低声道。
夜无尘没有回应。他腰间的令牌忽然发烫，映出手掌中央暗红色的纹路。看来影刹内部也有人盯上了这件事。
“白芷……”我拍拍她的脸颊，“醒醒。”
小姑娘的睫毛颤了颤，眼睑掀起时，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我心头一惊，再看却恢复正常，大概是毒素残留所致。
“师父……”她坐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那抹幽蓝的光芒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在墨玄之前找到九星阵的阵眼。
“北疆。”我吐出两个字，话音未落，烛火骤然熄灭。最后一丝光线里，我看见白芷嘴角扬起。那不是属于小姑娘的笑容，倒像是方才阵中那位老道的表情。
“师父……”她凑近了些，身上散发着腐叶的气息，“你以为真能改写命格吗？”
我猛地站起身，龙鳞玉佩炙热得吓人。她却已经往后退了两步，靠着墙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小，最后断断续续地化作抽气声。
“白芷！”我厉声喊道。
她这才晃了晃脑袋，像刚从梦中惊醒。“嗯？怎么了，师父？”
我凝视着她的脸，沉默片刻。或许是毒素在作祟吧，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收拾东西，天亮出发。”我抓起玉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声。沙丘起伏如浪，月光下，枯枝上的红绳随风摇晃，仿佛系着谁的执念，久久不愿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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