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没散尽,安安就开始变得沉默。
起初只是不爱说话。以前他总爱追着陈奕恒问东问西,举着魔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可自从那晚在抢救室外哭到抽噎,被左奇函抱回病房后,他就像被按了静音键。杨博文躺在病床上轻声叫他,他也只是抿着嘴摇摇头,转身缩到沙发角落,抱着那个磨得发亮的魔方,一下下拧着,眼神空茫茫的,像蒙了层灰。
张桂源来看陈奕恒时,想抱抱他,手刚伸过去,安安就猛地往后躲,魔方“啪”地掉在地上。他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地板,肩膀微微发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张桂源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孩子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心脏像被钝器反复捶打——这双曾偷偷瞟过他无数次的眼睛,如今连看都不愿看他了。
陈奕恒醒来后,情况更糟。
那天陈奕恒刚能坐起身,张桂源扶着他靠在床头,安安被左奇函牵进病房。看到陈奕恒苍白的脸,孩子突然浑身一震,接着像疯了一样往门外跑,嘴里含混地喊着:“爸爸……不是……”
陈奕恒想伸手去拉,却被他用力甩开,手背撞到床沿,疼得闷哼一声。安安跑得太急,在门口摔了一跤,膝盖磕出红印,他却没哭,只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往走廊尽头跑,像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左奇函追上去把人抱住时,发现孩子浑身冰凉,牙齿都在打颤,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却一声也不肯哭出来。
后来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引发的退行行为,孩子把那晚的恐惧和混乱都藏进了心里,用沉默和回避筑起了一道墙。
陈奕恒听着,眼泪无声地淌下来。他想抱抱安安,可孩子只要一靠近他,就会缩成一团,小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有次他趁安安睡着,悄悄坐在床边,想帮他盖好被子,手指刚碰到被角,安安就猛地惊醒,尖叫着“不要”,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再也不肯抬头。
张桂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如刀割。他开始每天都来,带着安安以前爱吃的草莓,蹲在病房角落,不说话,只是陪着。有时安安会对着窗外发呆,他就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看到鸽子飞过,就轻声说:“那只鸽子翅膀上有块白羽毛,像安安的魔方一样。”
安安没反应,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魔方的棱角。
直到有天,张桂源蹲得腿麻,不小心撞到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安安突然浑身一僵,接着把魔方往地上一扔,双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只受惊的小兽。
张桂源连忙爬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一下下拍着,声音放得极柔:“是叔叔不好,吓到安安了……不怕,叔叔在呢……”
拍了很久,安安的颤抖渐渐停了。他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张桂源,突然小声问:“爸爸……还会睡过去吗?”
张桂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用力摇头,把孩子搂进怀里:“不会了,爸爸再也不会了。我们一起等爸爸好起来,好不好?”
安安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他的肩膀,小胳膊慢慢环住了他的脖子。那是这么多天来,孩子第一次主动靠近谁。
走廊里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的暖意。张桂源抱着怀里小小的身子,眼眶发烫。他知道,要拆毁那道墙很难,或许需要很久很久,但他会陪着安安,陪着陈奕恒,一点一点地,把那些破碎的碎片,重新拼起来。就像安安手里的魔方,哪怕乱成一团,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到复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