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
2024年10月16日清晨，雾，高三。
（联考倒计时：49天；高考倒计时：233天）
【小梦宿舍】
五点四十。闹钟未响。
腰背深处传来一阵酸沉的钝痛，像生了锈的弹簧，昨夜两点多才合眼的重量压在上面。
小梦蹙眉，无声地吸了口凉气，在狭小的单人床上艰难翻身。
宿舍窗户跑进灰蒙蒙的晨光，空气里残留着洗发水和雨气的混合浊气。
下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其他人还在沉睡。
她撑着床沿坐起，脊椎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声。腰疼更明显了。
她弓着背缓了缓，才摸索着戴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
世界从模糊的色块凝结成清晰的宿舍轮廓。
轻手轻脚爬下床梯，赤脚踩在冰凉的水磨石地上，寒意直窜脚心。
她走到靠窗的书桌前。
桌角，一个粉色的塑料笼子。
笼子里铺着木屑，一只金黄色的金丝熊（小梦固执地叫它金丝熊，尽管它就是只仓鼠）蜷缩在跑轮下的小窝里，睡得正沉，小肚子一起一伏。
小梦指尖轻轻敲了敲笼壁。
金丝熊毫无反应。
“也就你，”小梦用气声对着笼子说，“不用交作业，不用挨屏蔽器。”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刺眼。
时间：05:47。信号格：空。一个刺眼的叉。
她不死心，点开《王者荣耀》图标。
更新进度条：0%。红色的感叹号提示：网络连接失败。
“操。”一声极轻的咒骂从齿缝挤出。
声音被宿舍的寂静放大，她自己都惊了一下。赶紧捂住嘴。
学校这破网。平时就卡得像便秘。
更别提大清早，还有那该死的信号屏蔽器——美其名曰防止学生上课玩手机，结果全天候无死角地废掉所有民用信号。
她恨恨地想，这破屏蔽器，就该被拿去填珠江口。
金丝熊似乎被那点动静惊醒，小脑袋从木屑里探出来，黑豆眼茫然地转了两圈，又缩了回去。
小梦把手机扔回桌上，屏幕朝下。
闷气郁结在胸口。
【文科班教室】
晨读预备铃响过。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小梦摊开英语单词书，指尖按着酸胀的太阳穴。
腰背的隐痛并未缓解，反而在久坐的姿势下愈发清晰。
她微微调整坐姿，后背尽量不贴紧冰冷的椅背。
同桌递过来半块面包：“没吃早饭？”
小梦摇头，声音有点哑：“没胃口。”
“又熬夜？看你脸色。”
“嗯。”小梦含糊应道，视线落在单词上，字母边缘却像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不清。八百度的负担，加上睡眠不足，眼球干涩发胀。
【大课间（9:40-10:10）】
教室里的沉闷被短暂的喧闹冲散。
困倦的学生涌向走廊透气，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小梦和几个女生靠在教室后门边的栏杆上。
楼下操场空荡，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落叶。薄雾未散尽，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女生【小花，以下简称（女生A）】揉着惺忪睡眼抱怨：“昨晚宿管查寝也太严了，我藏在枕头里的充电宝差点被发现。”
女生【小雅，以下简称（女生B）】嗤笑：“你那算什么。知道我们初中那会儿吗？”她来了精神，压低声音，“我们那届有个‘社会哥’，真名忘了，都叫他龙哥。刚上初三那会儿，家里给买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宝贝得不行。”
小梦的注意力被拉过去一点。
“结果呢，”女生B绘声绘色，“没俩月，晚自习玩得太投入，被年级主任当场擒获！手机没收，锁进德育处保险柜，说毕业才还。”
“然后呢？”女生A好奇。
“龙哥急啊！新手机啊！他怕时间太久自己把锁屏密码忘了，那手机不就真成板砖了？”女生B眼睛发亮，“你猜他干了个啥？”
“啥？”
“他！跑去找了个纹身店！把六位数的锁屏密码，纹在了自己胳膊内侧！”女生B比划着，一脸惊叹加鄙夷，“就那地方，夏天穿短袖都露不出来！”
小梦嘴角抽动了一下。
“后来呢？”另一个女生追问。
“后来？中考前一个月吧，学校搞什么大检查，查仪容仪表，查有没有带违禁品。龙哥撸起袖子给检查的老师看纹身，哭得那叫一个惨，说什么‘手机命苦啊，跟着他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关小黑屋，密码都刻身上了，怕忘了它……’”女生B模仿着哭腔，惟妙惟肖，“把校领导都给整懵了，又有点哭笑不得。估计是看他快中考了，怕他闹情绪影响升学率？没过两天，居然真把手机提前还给他了！说是‘特赦’！”
周围几个女生都笑起来。
“啧，这操作……”女生A感叹。
小梦却撇撇嘴，语气带着点不忿：“他运气好。我们那会儿，收上去的手机，管你是中考还是高考，不到毕业典礼那天，想都别想！我中考完才拿回来，新出的皮肤没买，赛季皮肤没领，亏死了！”
她想起自己初中时小心翼翼藏手机的日子，被没收时的沮丧。那种无力感，跟今早看着信号格上的红叉一样。
“所以啊，”小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小得意，“上了高中，我就学聪明了。”她挺直了因为腰疼而微驼的背，虽然这个动作让她又皱了下眉，“当班长，进学生会，一路干到主席。现在，全年级暂时收缴的手机，钥匙在我这儿。”
手机存放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钥匙共有几条，学生会主席一条，高三年级的各个主任各一条。
女生A和B对视一眼，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牛啊梦姐！”女生B竖起大拇指，“难怪你再也没被收过。”
小梦哼了一声：“这叫掌握主动权。”
下课的时间是短暂的，轮不到留恋，就到上午最后一节课...
【学校食堂（这个在历史上诞生过比‘鲱鱼罐头’还难吃的学生餐）】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是冲锋号。
人群涌向食堂，嘈杂的人声和饭菜味瞬间蒸腾起来。
小胡拖着脚步，一脸生无可恋：“饿死了饿死了……早上那张小卫，画得我灵魂出窍……小智，走，今天食堂吃饭去！改善伙食！”
小智正对着画板上一堆纠缠的管道出神，闻言愣了一下：“嗯？现在？”
“对啊！快点！再晚好菜没了！”小胡不由分说，拽起他，“别画了，人是铁饭是钢！”
小智放下炭笔，指尖沾满黑灰。
他看了看未完成的画，又看看急吼吼的小胡，无奈地开始收拾散乱的画具。
炭笔飞进笔盒，手机扔进背包。
速写本合上，边缘蹭了一道炭痕。
他动作不快，带着点被打断思路的迟滞。
等他和小胡赶到食堂，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空气里弥漫着油烟、米饭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小智排在队伍中段，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信号依旧微弱。他点开饭卡充值APP，皱着眉刷新了几次，进度条才艰难地爬满。
指尖快速输入金额：30 RMB。确认支付。小小的加载圆圈转了又转。
“又充饭卡？”小胡探头看了一眼，“你卡里不是还有钱吗？”
“快没了。”小智盯着屏幕，直到“充值成功”的绿色字样跳出，才把手机揣回口袋。
队伍缓慢挪动。
小胡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目光扫过靠窗的一排餐桌，忽然顿住。他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的小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兴奋：“哎！哎！看那边！靠窗第三张桌子！看见没？”
小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瞥去。
三个女生正围坐吃饭。其中两个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女生，穿着干净的校服外套，身形单薄，正低头小口喝着汤。乌黑的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是小梦。
“学生会长哎！”小胡语气夸张，像发现了什么珍稀动物，“管全级手机的那位！小智你每次周日都卡着点回校（为了避开手机收缴），肯定没见过她本人吧？真人！”
小智的目光在那单薄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很瘦，肩膀的线条清晰，仿佛校服外套下只有一副纤细的骨架。他收回视线，看着油腻腻的打饭窗口，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队伍往前挪了一小步。
小胡还在喋喋不休：“听说她挺厉害的，年级前三常客，管人也狠……不过长得是真……”
小智打断他，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随口吟哦：
“灼灼桃夭，栖于弱柯。”
“风起欲折，不堪揉搓。”
（大意：鲜艳夺目的桃花，开在一根纤细脆弱的枝条上。风一吹就仿佛要折断，经不起任何外力的摆弄。）
小胡眨巴着眼，没太听懂：“啥？你说啥折？”
“没什么。”小智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打饭师傅挥舞的大勺。
【女生餐桌】
小梦刚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
感到无比舒畅。
她对面坐着的女生A和女生B，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投向排队的队伍那边，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掩不住的兴奋，正窃窃私语。
女生A（用气声）：“喂喂，看那边！排队打饭的，靠中间那两个男生！衣服上黑一块灰一块的，外套颜色也脏兮兮的……是美术生吧？学校现在就剩那几个了？”
女生B（同样压低声音，眼睛发亮）：“肯定是！听说美术生眼光都好，气质也有点不一样……你看左边那个高点的，侧脸线条还挺……嗯…有点小帅？”
女生A（捂嘴笑）：“帅是帅点，不过听说他们那几个关系特别铁，整天形影不离的……有人传他们是不是那个……你懂的……同性恋？”
女生B（恍然大悟状）：“哦——！怪不得！我说呢，都没见他们跟哪个女生走得近……”
小梦皱起眉头。她顺着两人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
队伍里，小智和小胡的身影很好辨认——被炭粉和颜料浸染过的衣角袖口，洗不掉的陈旧色彩沉淀在深色外套上，与周围普通学生格格不入的“邋遢”艺术感。
小智正看着前方，侧脸没什么表情；小胡则有点探头探脑。
她转回头，正对上女生A和B挤眉弄眼、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脸。
小梦放下筷子，发出“啪”一声轻响。她伸出手，精准地揪住了离她最近的女生A的耳朵，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班长的威严，声音不高却清晰：
“打饭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口水多过茶！”她朝小智小胡那边扬了扬下巴，“人家美术生，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管不了。你们倒管得宽？吃饱撑的？”
女生A“哎哟”一声，缩着脖子讨饶：“梦姐梦姐，轻点轻点！我们就随便看看嘛……”
女生B也赶紧低头扒饭，不敢再吭声。
小梦松开手，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赶紧吃，吃完回宿舍还能眯会儿。”她自己也端起餐盘，准备去倒剩饭。
起身时，腰背的酸痛让她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又朝美术生那边扫了一眼，目光掠过小智身上那件被颜料染得斑驳的深蓝色外套，随即收回，端着盘子走向泔水桶，马尾辫在脑后轻轻一甩。
【午休·小梦宿舍】
推开宿舍门，喧嚣的热浪裹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吹风机的轰鸣，湿漉漉的头发散发的洗发水香，泡面残余的调料味，还有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谁啊！又把我东西挤得到处都是！”
“哎呀水好凉！热水器又抽风了是不是？”
“快看快看，我新买的发卡好看吗？”
小梦穿过这片日常的嘈杂，走到自己靠窗的床位。
桌上，小夜灯没开，单词本摊开着。
笼子里，金丝熊醒了，正抱着一个小瓜子，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啃着，小爪子飞快地转动。
腰背的酸痛在站定后更加鲜明。
她叹了口气，慢慢坐下，手指按了按后腰。目光落在啃瓜子的金丝熊身上。
小家伙无忧无虑，丝毫感受不到高三的压力，也无需烦恼那该死的信号屏蔽器。
她拿出手机。
信号格：依旧一个刺眼的叉。屏幕上的《王者荣耀》图标，像一个灰色的嘲讽。
“玛德……”她低声又骂了一句，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眼不见为净。
然后轻轻打开床上的塑料箱子，拿出一小包仓鼠零食，捏了一粒小小的奶酪粒，小心地从笼子缝隙塞进去。
金丝熊立刻丢开瓜子，小鼻子耸动着，飞快地扑向奶酪粒，两只小爪子紧紧抱住，满足地啃起来。
小梦看着它，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弧度。窗外的薄雾似乎散了些，透进一点模糊的阳光，落在金丝鼠金黄的皮毛上，也落在她略显疲惫却专注的侧脸上。
【小智宿舍】
“吱嘎——”
锈蚀的铁门被推开。
一楼的宿舍里一片昏暗。
窗帘拉着，只有门缝透进走廊一点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空荡的铁架床轮廓。另外三张床铺依旧空着，像沉默的钢铁墓碑。
空气里是熟悉的、混合着未散汗味、雨天霉味和淡淡蚊香（昨夜残留）的气息。
小胡和小智回来了，小胡顺手关好门，免得宿管进来打扰。
然后习惯性的脱鞋，翻身上床。垫高头。
掏出手机，进入游戏。
“今天网不好，就不打游戏了，我看小说。”小胡趴在床上，在番茄小说的书城里，翻找着合胃口的小说。
我呢，也一样。只不过没看小说的习惯。
打开手机，依旧翻着数十个单机游戏《我的世界（国际基岩版）》《重生细胞》《汉末霸业》《心渊梦境》《大侠立志传》《勇士的黎明》......陷入迷茫。
倒不是只想玩这些，只是国内市场上没有比这些更好单机游戏文化产品让人挑选。
新的绿洲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永远的开发中。旧的绿洲又只是海市蜃楼，宣传3a精美，内容却是空洞。
人，做多了一件事就腻了，游戏也一样，尤其是单机游戏，小智总是在在挑选完一款游戏后进去玩一会，然后直接大退清理后台。
它们像被咀嚼过无数遍的口香糖，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甜味和弹性。
重复尝试这个过程，直到出现新的，让小智感到意外的事件，才能吸引他接着玩下去。
“还没随便找一个网友聊天给的新鲜感强”
‘随时随地吗......’
小智闭上眼。
窗外开始出现持续不断的、细密的雨声......
不久，宿舍楼另一头隐约传来普通班学生提前结束午休、赶往教室的喧哗脚步声和说笑声。
这所容纳了数千人的巨型“高考工厂”，即使在短暂的休憩间隙，也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被时间追赶的焦灼感。
只有他们这间位于角落、如同被遗忘的美术生宿舍，还沉溺在一种近乎停滞的“松弛”里——一种被放逐般的、带着颓废气息的松弛。
【下午·画室】
冷风在五楼呼啸，环绕在两只‘落汤鸡’旁.
回到教室。
小胡和小智头发和身前湿了。
“这鬼天气，一秒开下，反应时间都不给”小胡掏出纸巾在身上擦，意图擦干单薄校服上那斑驳的深点。
小智没说话，用手往头上一推，就算搞定了。
问题不大，没必要管。
【下午·尖子班教室】
上课要聚精会神，下课要整理笔记，课时成漫长的胶着。
台上讲的是语文，台下写的是作文，编织着遥远的“时代精神”与“青春理想”。
语速飞快描述中，手上茧子摩擦中，窗外的风却自顾自地游荡，比桌前的背影自由得多。
下课总要拖一会，上课是瞬间All rise，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毕业再进入下一个轮回。
【傍晚·操场边缘】
放学。
雨暂歇。
跑道吸饱了水分，颜色深赭，踩上去听不见沙响，只泛起细小的水光。
稀疏的人影沿着塑胶跑道慢跑，鞋底砸出沉闷的噗噗声，带起零星泥点。
小梦没去跑。
她沿着跑道外侧的水泥路缘走，步子很慢，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
路缘只有一掌宽，湿漉漉的反着天光。
她张开手臂，像走钢丝。
腰背的酸痛让这个姿势显得有些僵硬，但她抿着嘴，继续。
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砰砰声隔着潮湿的空气传来，闷而断续。
几个男生在投篮，身影在渐起的夜雾里模糊成跳动的剪影。
她走完一段，跳下路缘，帆布鞋边沾了一圈深色的水渍。
抬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窗口已陆续亮起白亮的灯光。
晚自习要开始了。
【画室·傍晚将尽】
灯还没全开。只有角落一盏老旧的白炽灯亮着，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画板上灰白的石膏像。
小智没画画。
他坐在窗边的旧画凳上，凳腿有点瘸，人坐着微微倾斜。
窗玻璃蒙着一层水汽，窗外是灰蓝的、正在暗下去的天色和教学楼灯火通明的轮廓。
他伸出手指，在模糊的玻璃上划动。
水珠汇聚成流，蜿蜒而下。
指腹留下几道清晰的痕，透过痕，能看到楼下零星走向教学楼的学生，像移动的黑点。
他划了一扇窗，方方的，粗糙。然后在旁边又划了一扇。
小胡靠在门边玩手机，屏幕光映亮他半张脸和指尖。他忽然低骂了一句：“靠，又卡了。”用力戳着屏幕。
削笔刀下的碎炭屑积了一小堆，黑得醒目。
空气里有雨后的凉意，又有一天的疲意。
【夜自习·文科班教室】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密集如雨。
卷如青山绿水，笔如铁镐开山。
小梦埋首其中，眼镜滑到鼻梁中段。
她不得不时时推上去。
额前几缕碎发垂落，扫着卷子边缘。
她写完一道大题，搁下笔，极小幅度地向后靠了靠，试图缓解腰部的紧绷感。
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
同桌察觉，侧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梦摇摇头，指尖按了按后腰，重新坐直，抓起笔，目光投向下一道题。
窗外的黑暗浓重，玻璃上映出教室里顶灯的光团和伏案的人影。
【夜自习·画室】
示范画角落的倒计时数字被人用白色粉笔描粗了一圈，显得更加咄咄逼人。
小胡对着大卫石膏像打形，炭笔敲着画板，发出笃笃的轻响，透着烦躁。
“形老不准……这破光线……”
另两个同学在低声交流什么，声音含混，像怕惊扰这片被规定的寂静。
老师坐在画室前面的椅子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沉默的脸。
小智面前的画板上，不是石膏，也不是静物。
一张废纸。上面是凌乱的、交错的线条，隐约能看出是窗框和铁栏的变体，又被大片涂抹的炭色覆盖。
他盯着那团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炭笔，指尖染得更黑。
窗外，又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铝制窗框，比之前重。
【晚自习结束·回宿舍路上】
人流从教学楼各个出口涌出，伞花零星绽开，在路灯下泛着湿光。
小梦裹紧外套，缩着脖子，尽量避开积水洼。冰冷的雨水还是偶尔溅到脚踝。
她走得不快，落在人群稍后。
前面几个女生挤在一把伞下，笑闹着，声音被雨声滤过，显得遥远。
小智和小胡走在更后面一些，没打伞，外套颜色深了一块。
小胡还在抱怨画不准形，语气懊丧。
小智没接话，目光掠过前方那个单薄的、微微缩着的背影，只一瞬，便垂下眼，看着被雨水打湿、反着路灯微光的水磨石地面。
脚步声，雨声，混杂着远处宿舍楼传来的模糊喧哗。
雨雾氤氲，将人影、灯光、声音都柔和了边界，糅合成一片朦胧而滞重的夜。
【宿舍楼口】
小梦刷卡，玻璃门开启，暖杂的空气涌出。
她侧身融入那片光晕和喧闹。
小智和小胡走到宿舍楼另一侧的入口，铁门冰冷。
小胡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扇门，隔开同样潮湿的夜晚，和同样疲惫的年轻身影。
宿舍楼的喧嚣如同涨潮又退潮，在熄灯铃的驱赶下渐渐退去，只留下走廊尽头隐约的水滴声和宿管沉重的关门声。
小智冲完冷水，寒意像一层冰壳裹住身体，短暂地封印了白日的黏腻与烦躁。
他躺倒在凉席上，蚊香的菊花味和雨水的潮气在黑暗中缠绵，钻进鼻腔。
小胡的鼾声依旧准时，且规律得像一台老旧机器的呼吸。
打开手机一看【时间：23:28】
空荡的宿舍里，只有手机屏幕是活的。
幽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指尖划过屏幕，图标们安静地排列着，像一扇扇紧闭的门。
他逐一点开那些单机游戏，又迅速退出——《我的世界》想玩，但是耗时，下一个矿说不定就半夜三更了，《重生细胞》的杀戮显得空洞，大晚上杀心不要太重，阿弥陀佛...
它们像嚼了很久的甘蔗渣，再也榨不出一丝甜味和新鲜感。
“还没随便找一个网友聊天给的新鲜感强。”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
几乎是同时，指尖已经点开了那个冷门的聊天软件图标。
界面加载出来，那个纯黑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
他盯着它，手指悬停，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想起你，但是没理由找你。”
这念头像水底的暗礁，让他迟疑。
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独行者的审慎，按住了那点微弱的冲动。
“没必要，我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做什么...”
“不能当新鲜感的傀儡...克制一下吧，现实总会给幻想沉重的一击。”
就在他指尖微动，几乎要退出的瞬间——
屏幕顶端，一个QQ消息提示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
【以下是聊天记录，可绕过，目前不妨碍剧情发展】
来自【意深】。
指尖顿住，心跳在寂静中漏跳了一拍，某种莫名的期待悄然滋生。
点开。
意深：不是说随时随地都能找我吗？
意深：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找我？[表情包：一只气鼓鼓的猫盯着手机]
时间戳显示第一条是晚自习结束时，第二条是刚刚。
他看着那行字和那个表情包，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或许带着点不满、又或许只是无聊才发来消息的神情。
黑暗里，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掠过嘴角。
手指在微亮的屏幕上敲击：
我：中午想找你。
我：但是没理由。
消息发送成功。短暂的沉寂。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轻了些。
几秒后，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行字反复出现又消失，仿佛那边的人也在斟酌。
终于，新消息弹出：
意深：……要什么理由？
意深：[表情包：猫猫歪头不解]
意深：想找就找啊。我看起来很像那种需要预约才能见的人吗？
我：不是，我只是怕打扰到你休息罢了
意深：哦，讲这些，真的有这么贴心吗？
我：没有啊，你就当幻觉吧......
......（这边省略部分，我们直接跳过到主要话题）
意深：谈的比较多
意深：主要是，我比较好追
我：哦；到手一段时间就分了？
意深：嗯；[表情包：忍住不笑]
我：你提的分手？；[叼着草的表情包]
意深：是；[表情包]；那咋了
我：没事，不喜欢的分手就好了
意深：对对对；弟弟；你好懂我
......（跳过次要剧情）
我：那谈这个恋爱还有什么意义？
意深：我不清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哦哦；那你谈的还不少；不过都是新鲜感没了就分了...还是什么？
意深：不都一样吗？
我：问世间情为何物
意深：不过新鲜二字
......（跳过次要剧情）
意深：别幻想太多，和现实有差距
......
意深：自欺欺人，纠缠不清的感情，没必要了
我：是啊，纠缠不清的关系，往往源于贪恋幻觉中的温度，却又畏惧现实里的冰冷。理性告诉我，放手是避免互相损耗的唯一出路；可心却总在背道而驰——一边叫嚣着‘不如就此止步’，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靠近。爱一个人，或许本该是成全而非占有，但我却既做不到彻底退出，又给不起真正值得的爱。说到底，人就是如此可笑：明明捧不起整片海，却偏不肯放过一滴水。
......
意深：你这账号跟小号一样
我：其实是大号忘记密码了，原电话号码注销了
意深：不太相信
......
我：没事了
意深：哎呀妈
意深：偷偷偷了我的一辈子
我：嗯？不懂
意深：我还没上过巅峰2000多
我：不玩这个，跟我讲不了一点
意深：就是类似于《原神》的满金全满命
我：哦，懂了，这么稀奇么
意深：这么！
我：嗯，玩游戏没必要这么惊讶，都不过是一堆代码罢了
意深：[表情包]；一个网瘾少女默默死掉了
......（后面是晚安情节）
时间定格在【01:11】
【第二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