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 10月 26日,周六,多云。
(联考倒计时:39天;高考倒计时:223天)
【上午・小智父亲的理发店】
理发店开在老街中段,红底白字的招牌褪了色,“顶上功夫”四个字被钉在店门正上方。
红底白字,街道要求的,一排过,所有店铺的招牌都是这样。
门推开时,挂在门框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小智把画袋往墙角一放,拿起墙角的扫帚。
瓷砖不会粘上碎发,可扫起来,还是簌簌响。
镜子映出无数个破碎的侧脸,没有一张完整。
父亲(老智)坐在转椅上,正给一位老人推头,电动推子嗡嗡声里,夹杂着收音机里的戏曲声。
“今天怎么来了?不用画画?”父亲头没回,声音透过推子声传过来。
“歇半天。”小智答,扫帚尖勾出一团缠绕的头发。
店里就父亲一个人忙,生意不算好。
上午十点,只来了三位顾客,都是老顾客了,认准父亲这手艺。
收费是镇上最贵的,剪一次要四十八,比别家贵几十块,老顾客却都认。
顾客 A理完发,没急着走,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抽烟。
烟味混着发胶的味道,在不大的店里散开。
“老智,还记得咱小学同学老周不?”顾客 A猛吸一口烟,烟圈飘到父亲面前。
父亲正收拾推子,抬头:“记得,他家闺女当年考上名牌大学,多风光。”
“风光个屁。”顾客 A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声音压低,“前阵子不是在考研嘛,论文让人偷了。找学校协商,没结果。那闺女想不开,跳楼了。”
小智握着扫帚的手顿了顿,耳朵竖了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单机游戏的音效,他没停。
他看着父亲忙碌又略显佝偻的背影,听着他那些“世故”的言论,心里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有点嫌弃这种琐碎和生活的一地鸡毛,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和理解。
他知道父亲就是用这种方式,在这个小地方尽力护着他长大。
“我以后绝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他心想。
但另一个更冷的声音在心底反问:“如果……根本逃不开呢?”
这个念头像窗外偶尔经过的车声,扰人清静,却又很快被街市的日常嘈杂吞没。
......
“后来呢?”父亲问,手里的毛巾擦得哗哗响。
“还能咋?老周去学校闹了半个月,结果下来了——说和解了,不算抄袭,闺女是学业压力大自杀的。”顾客 A叹气,“好好一个娃,就这么没了。”
父亲沉默半天,看向屏风后的小智,声音沉了沉:“财不可外露啊。太拔尖了,容易招人眼。”
小智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游戏里的角色正跳过障碍,他却没看清屏幕
顾客 B紧跟着进来,是个中年男人,跟老智一个年纪,一坐下就抱怨:“老智,你说现在的娃,咋这么欺负人?”
父亲给她围上围布:“咋了?”
“我一个朋友的娃,在学校被霸凌了,鼻青脸肿的,愣是不敢说。直到老师看见,才出面调解。后来听说,俩家私下和解了。”顾客 B拍着桌子,“你说这娃笨不笨?受了委屈不跟家长说,那家长也是废柴,不知道护着娃!”
父亲剪子开合的声音顿了顿,又看向屏风方向,语气硬了些:“要是欺负我家小智,我高低打断那人的腿。娃小,不懂事,家长得拎得清。”
......
小智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游戏里的角色撞在了障碍物上,他才反应过来,重新开始。
快到中午时,顾客 C冲了进来,脸涨得通红,一进门就喊:“老智,气死我了!”
父亲停下手里的活:“咋了这是?”
“我前两天开车,路上看见个老人摔倒了,好心去扶。结果他反手讹我几万块!”顾客 C拍着大腿,“还好我装了行车记录仪,路边还有监控,不然这钱就打水漂了!”
父亲递给他一杯水:“喝口茶,别气了。闲地莫站,闲事莫理。不是冷血,是怕引火上身。”
顾客 C接过水,猛灌一口:“你说得对!以后再遇到这事儿,我可不管了。”
......
小智靠在屏风上,手机屏幕还亮着,手还在不停地操作着,唯独耳朵,不是在听游戏的音效。
【中午・城市广场寿司店】
城市的另一头,喧嚣才刚刚开始。
小梦和女生 A、B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一盘盘寿司。三文鱼的鲜味混着酱油的咸,飘在空气里。
“梦姐,你老实说,是不是和美术班那小智谈上了?”女生 A夹起一块寿司,眼睛盯着小梦。
小梦咬着筷子,脸颊有点烫:“别瞎猜,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女生 B笑,“上次体育课,你还往画室方向看呢。”
小梦躲开她们的目光,戳着盘子里的寿司:“就是……偶然瞥见。”
女生 A和 B对视一眼,露出滑稽的笑,没再追问。
小梦知道,她们肯定猜出来了,而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吃完寿司,三人去商场逛街。
路过一家美术用品店时,橱窗里一盒价格不菲的进口炭笔吸引了小梦的目光。
那深黑色的笔杆让她瞬间想起了某个人的袖口。
女生A注意到她的停顿,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促狭地笑道:“哟,看什么呢?是不是某人也用这个牌子?”
小梦脸一热,立刻收回目光,嘴硬道:“……随便看看。走了走了。”
女生 A和 B拉着小梦进了一家服装店,货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以前小梦买衣服,都是随便挑一件合身的就走。
今天却不一样,拿起一件白色连衣裙,对着镜子比了比,还问:“这件好看吗?”
女生 A挑眉:“哟,梦姐今天这么认真?”
小梦脸一红:“就是……看看。”
女生 B拿起一件淡色礼服,递到小梦手里:“这件好看,试试?”
“这是礼服啊……”小梦犹豫。
“试试嘛,又不花钱。”女生 A推着她进了试衣间。
小梦穿上礼服,出来时,女生 A和 B都拍手:“好看!太适合你了!”
小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又有点喜欢。
“就这件吧,刚好文艺汇演能用。”小梦嘴硬。
女生 A和 B笑着点头,心里都清楚——哪是文艺汇演,分明是想穿给小智看。
她们又挑了几件礼服,都塞给小梦:“都试试,总有一件合适的。”
【晚上・小梦家】
和女生 A、B告别后,小梦打车回家。
推开门,家里静悄悄的,父母还没回来。
她把买的衣服摊在床上,挑出那件淡色礼服,又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礼服。穿上淡色礼服,对着镜子拍了张照;换了黑色礼服,又拍了一张。
犹豫了半天,她把两张照片发给小智,问:“哪件好看?”
发出去后,她又觉得不妥,怕小智误会。过了几分钟,又补发一条:【是我文艺汇演用的,没有别的心思(表情包:脸红抱脸)】
手机放在桌上,小梦盯着屏幕,心跳得有点快。
过了大概十分钟,小智回复,只有两字:【都行】
小梦看着这两个字,刚刚的期待像被针扎了一下的小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生气和更多的失落:“什么嘛……一点建设性意见都没有。”
她换上那件普通的黑色礼服,站在镜子前,模拟文艺汇演上台的样子。抬手、微笑、开口,一遍遍练习。
“咔嗒”,门锁响了。父母回来了。
梦妈一进门,就直奔小梦房间,门没敲就推开了。看见小梦穿着礼服,她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今天的补习怎么又取消了?昨天给你准备的练习卷做了没有?”
小梦心里一紧,连忙解释:“今天家里没人,老师说不方便。练习卷我做完了。”
“做完了就行。”梦妈目光落在她的礼服上,话锋一转,“你穿成这样干啥?是不是处对象了?你才高三,不能这么早找对象的!!!”最后一句,梦妈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小梦赶紧摆手,“是学校文艺汇演,我当主持人,这是主持服。”
梦妈眼睛亮了,上前拉着小梦的手:“真的?我闺女要当主持人了?出息了!”
她拿出手机,对着小梦拍了个视频:“我得发个朋友圈,让你李阿姨她们看看。我培养的女儿真的是越来越出息了。”
小梦站在原地,任由母亲拍照。
最终,她把那件礼服挂进衣柜,看着那抹亮色被淹没在各种日常的校服和毛衣之间。
她拿起手机,屏幕亮着,那个小猪头像再也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透过雨帘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海,她却觉得,这个喧闹的夜晚,比在学校时更显得孤独。
梦妈没读过小学,却总爱听各种“专家课”,每天都要给小梦讲一堆大道理。
以前小梦觉得烦,今天却没反驳——至少,母亲没再追问对象的事。
视频发出去后,梦妈还在念叨:“明天我再给你买双高跟鞋,配这礼服正好。对了,”她话锋一转,开始详细询问,“你们这汇演流程是怎样的?有哪些领导要来?要不要妈妈提前去跟你们班主任李老师打个招呼,表示一下?到时候镜头好多给你几个……”
母亲对汇演的极度重视和一连串的现实考量,像无数条细绳缠上来,让小梦刚刚那点兴奋感迅速消退,甚至对这次活动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反感。
她忽然更清晰地理解了那句“狗链”的含义。
【小智家】
小智回到家,把画袋扔在沙发上。手机里还存着小梦发的照片,他刚才没多想,就圈了那件淡色的——觉得更符合大众口味。
想起小梦发的那条消息,他不着急回复,而是嗤笑一声:“这个家伙发什么疯,就这种货色也敢勾引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高傲感。
尽管嘴上这么说,他却又点开那张淡色礼服的照片,看了几眼,才关掉手机。
书桌上,摊着昨天没画完的石膏像。
他拿起炭笔,刚要下笔,却想起白天在理发店听到的那些话——老周闺女的事、被霸凌的娃、被讹的顾客。
炭笔在纸上顿了顿,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他盯着那道线,忽然觉得,好像每个人都被困在什么里,逃不出去。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路灯亮了,光透过窗户,照在画纸上。
小智握着炭笔,迟迟没再下笔。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雨水在窗玻璃上划出道道歪扭的痕迹,路灯的光被切割开来,像一道冰冷的铁栏影子,映在他面前的画纸上,也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