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丹的喘息声在寒冷的夜风中渐渐平复，但那攥紧红绳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指节依旧泛白。
他低着头，金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那场噩梦带来的余悸。
我没有出声安慰。任何语言在这种刻骨铭心的创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是静静坐着，让篝火的光芒在我们之间跳跃，营造出一种无声的、却存在的陪伴。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眼眶通红，碧色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水光和深切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压下去的、近乎偏执的坚毅。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
“又梦到了？”我轻声问，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怜悯。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嗯。每次……都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仿佛那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那双眼睛……我忘不了……”
他顿了顿，忽然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急于寻求确认的迫切：“莱昂，你见识广博……你说，莫里斯那个恶魔，他做下如此恶行，亵渎生命，践踏光明……他最终……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对吗？”
他的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寂静的湖面。
【逻辑分析：目标寻求情感确认与信念强化。基于当前数据，“是”为最符合其心理需求的答案。】
但我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却依旧试图相信“正义”的眼睛，无法简单地给出那个敷衍的答案。
“艾丹，”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恨他，是因为他杀了你的导师，还是因为他所代表的……那种毁灭一切美好的黑暗？”
艾丹愣住了，似乎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我……我不知道。”他低下头，声音更加低沉，“我恨他夺走了老师，恨他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每当我想起老师倒下的样子，我就……我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声音里再次涌起激烈的恨意，但很快又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可是……有时候……看着满目疮痍的世界，听着人们的哭声……我觉得那种恨……好像又不仅仅是为我自已……”
他的情感是真实的，汹涌而矛盾。恨意支撑着他，却也折磨着他。
“仇恨是一把燃烧的剑，既能伤敌，也会灼伤自己。”我缓缓说道，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而真正的黑暗，往往能侵蚀最光明的心。艾丹，不要让仇恨成为你唯一的光。别忘了你老师希望你成为什么。”
——“你会成为真正的光明，照亮这个世界。”
记忆中马尔科姆的话语仿佛在此刻回荡。
艾丹的身体猛地一震，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混乱和痛苦似乎沉淀了些许，多了一丝清明。他喃喃道：“光明……是的……老师希望我带来光明，而不是……只是复仇……”
他再次握紧了红绳，但这一次，似乎不再仅仅是抓着救命稻草，而是触摸着某个誓言。
“谢谢你，莱昂。”他轻声说，虽然疲惫依旧，但语气坚定了一些，“我……我不会迷失的。为了老师，为了所有被夺走的一切，我必须成为能驱散黑暗的光。”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重新变回了那个带领大家前进的“光明之子”，尽管那身影在夜色中依旧显得单薄而沉重。
“去休息吧，莱昂。”他对我说，“明天……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走向自己的帐篷，背影挺直，却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篝火渐渐微弱。
我独自坐在星空下，艾丹的问题依旧萦绕耳边。
而那条路，对他而言，也注定更加艰难。
夜风吹过，带着远方的气息。那颗“终焉之星”的光芒，似乎比昨夜又冰冷了几分。
——
黎明的微光尚未彻底驱散夜的寒意，营地却已被一种压抑的躁动所笼罩。派往阴影王座方向侦查的斥候带回了消息——并非好消息。
“大人！莫里斯……那个恶魔……他……”年轻的斥候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惧和愤怒，“他在‘沉寂山谷’又举行了一场黑暗祭祀！我们……我们去晚了……只看到……”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斥候脸色铁青地接话：“山谷里……全是尸体……都是附近村庄被抓走的平民！被用来献祭……他们的生命能量被抽干了……现场只剩下……灰烬和扭曲的残骸……”
“沉寂山谷……”艾丹重复着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拳头猛地攥紧，连指节都发出轻微的响声。我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红绳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地理数据库调取：沉寂山谷。关联信息：此地蕴含特殊矿物，对黑暗能量有微弱抑制作用。历史记录：曾是光明阵营一处前哨站，后被黑暗力量攻陷。】
【行为模式分析：莫里斯选择此地举行大规模祭祀，具有强烈象征性挑衅意味。能量抽取符合其提升力量或进行某种仪式的特征。但选址逻辑存在矛盾点（抑制性环境）。】
“他是在挑衅！”一位满脸风霜的老战士怒吼道，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他在嘲笑我们！嘲笑光明的无能！”
“我们必须阻止他！”另一个年轻战士眼睛赤红地喊道，“不能再让他这样屠杀下去了！”
群情激愤，复仇的火焰在每一双眼中燃烧。连日来的压抑、恐惧、失去亲友的痛苦，在此刻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宣泄口——沉寂山谷，以及在那里施行暴行的阴影之主。
所有目光都投向了艾丹。他是领袖，是旗帜，是做出决定的人。
艾丹站在那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剧烈挣扎。斥候描述的惨状无疑点燃了他对莫里斯的滔天恨意，老师惨死的画面恐怕正再次灼烧着他的脑海。出击，似乎是唯一符合他身份和众人期望的选择。
但是……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这些疲惫、伤痕累累却眼中燃烧着火焰的战士们。他看向营地角落里那些正在照顾伤员的、面带恐惧的妇女和儿童。
他深知，以他们现在残存的力量，主动进攻莫里斯重兵布防（根据斥候描述，祭祀虽结束，但仍有大量黑暗生物滞留）且环境不利的山谷，无异于自杀。
【战术推演：胜率低于18.7%。强行进攻可能导致抵抗军有生力量全军覆没。】
【情感模拟：目标人物“艾丹”正处于责任感、仇恨与理智的巨大冲突中。】
我看到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紧绷。那根红绳被他死死攥着，几乎要嵌进肉里。他几次张口，似乎想下令出击，但最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被我救下的年轻战士，忍不住上前一步，激动地说：“艾丹大人！下令吧！我们不怕死！就算战死，也比这样眼睁睁看着那恶魔屠戮我们的亲人强！”
这话如同火星掉入油桶，瞬间点燃了更多人的情绪。
“对！不怕死！”
“杀过去！为死去的人报仇！”
艾丹看着那一张张视死如归却难掩稚嫩的脸，看着他们眼中盲目而炽热的勇气，他眼中的挣扎达到了顶点。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股复仇的洪流裹挟着做出决定时——
“或许，”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清泉，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躁动，“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让死亡变得更有价值。”
所有人都看向我，包括艾丹，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求助。
我没有看那些激愤的战士，而是直视着艾丹：“复仇的火焰能焚毁敌人，也可能烧尽自己。莫里斯选择山谷，或许正希望我们被愤怒冲昏头脑，自投罗网。”
我顿了顿，继续道：“我们的力量有限，每一次出击，目标不应是同归于尽，而是如何更有效地削弱他，保存我们自己。比如，清理山谷外围的残余力量，解救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破坏他可能布下的后续陷阱……而不是直接冲击他的主力。”
我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一些盲目的热情，带来了片刻的冷静。战士们面面相觑，开始思考。
艾丹紧紧盯着我，眼中的混乱逐渐被理智取代。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转身，面向众人。
“莱昂说得对！”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领袖力量，“我们不能去送死！那正是莫里斯希望看到的！”
他目光扫过全场：“我们出击！但不是去硬碰硬！我们要像影子一样，撕咬他的外围，救出可能还活着的人，让他知道，光明从未放弃，也绝不会愚蠢地自取灭亡！”
新的命令被迅速下达。队伍被分成数个小组，任务明确：侦查、骚扰、救援、破坏。激昂的赴死情绪被引导向了更冷静、也更危险的战术行动。
战士们领命而去，营地再次忙碌起来，但氛围已然不同。
艾丹走到我身边，低声道：“谢谢。”仅仅两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后怕、感激，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信任。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出了你内心早已做出的选择。你是个优秀的领袖，艾丹，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责任。”
他苦笑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沉寂山谷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我们出发。”
我跟上他的脚步。
风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