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营地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艾丹如同换了一个人。他不再崩溃,不再流泪,甚至很少说话。他只是沉默地处理军务,检查防线,督促训练,吃得很少,睡得更是几乎没有。
他手腕上那道空荡荡的痕迹,仿佛一个无形的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种冰冷的、机械般的专注。战士们担忧地看着他,却无人敢上前打扰。他们能感觉到,他们的领袖正站在某种危险的边缘,全凭一股可怕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我保持着观察。这种状态下的艾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任何细微的刺激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但同样,这种极致的压抑之下,也意味着他或许能接收到一些……平时会被情感过滤掉的信息。
第三天黄昏,外出巡逻的小队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从阴影王座势力范围内逃出来的、面黄肌瘦的学者模样的人。他声称曾是王座堡的文书,因为不愿同流合污而遭受迫害,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愿意提供所知的一切情报换取庇护。
艾丹亲自审问了他。就在主营帐里,我坐在角落,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感知全开。
学者显然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关于莫里斯暴行和黑暗仪式的事情,大多与我们已知的情报重合,无非是更加细致和令人发指。
艾丹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空荡荡的手腕。
直到学者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颤巍巍地补充了一句:“……还有、还有那些被选去进行‘暗蚀仪式’的人……不、不全是用来献祭的……我偷偷听到看守说…说有些体质特殊的,会被单独带走…好像…好像是要用他们的生命能量去…去‘喂饱’某个…‘老家伙’……”
“老家伙?”艾丹的声音嘶哑地响起,这是他审问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学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他们就这么说的…说‘那老家伙胃口越来越大’…‘王座下的东西越来越不稳了’……具体的,我、我真的不知道了……”
王座下的东西?老家伙?
我的意识核心中,无数线索瞬间开始重新排列组合!沉寂山谷法阵的能量流向、那根作为“钥匙孔”的柱子、大主教尸体作为“信标”或“导体”的异常用途、马尔科姆之死的疑点、以及此刻——“喂饱”、“王座下的东西”、“不稳”!
一个惊人的、近乎荒谬却又能完美解释所有矛盾的假设,骤然浮现!
【超速推演:假设“阴影之主莫里斯”并非最终目的,其暴行旨在收集能量以维持/压制另一个更强大的存在(“老家伙”)/物体(“王座下的东西”)?假设“马尔科姆之死”为伪造,其真实目的/状态与“王座下的东西”相关?】 【关联性跃升:87.9%!】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艾丹。
他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但摩挲手腕的动作停止了。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收缩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从他身上逸散出来——不是光明能量,而是某种……极致的、冰冷的洞察所带来的战栗?
他听到了。他不仅听到了,他那被痛苦和绝望磨砺得异常敏锐的直觉,恐怕也捕捉到了这其中极不寻常的意味!
“王座下的……东西?”艾丹缓缓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哪个王座?说清楚!”
学者被他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冰冷气势吓得瘫软在地:“就、就是阴影王座啊!莫里斯的大厅正下方……一直有传言说那里封印着什么……但、但没人敢证实……”
艾丹不再看他,而是猛地站起身!他的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僵硬,但那双碧色的眼睛里,沉寂的死水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翻腾的、黑暗的、近乎可怕的清明!
他猛地转头,目光并非看向我,而是仿佛穿透了营帐,死死盯向了阴影王座的方向!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仇恨,而是一种掺杂了极度震惊、疯狂猜想、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
“莱昂。”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异常平静,却平静得让人心惊。
我走到他身边。
他依旧盯着那个方向,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绳子断了……老师承诺过,只要绳子不断,他就能感知到,就一定会来……”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在想……如果他没死呢?”
这句话,轻得像耳语,却重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营帐里。
那个逃来的学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无法理解这突兀的转折。
而我,看着艾丹那剧烈动荡、仿佛在绝望深渊里抓住了一根致命毒藤般的眼神,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或许要提前到来了。
他终于……开始触碰那个被精心掩埋的真相了。
尽管,这个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阴影王座堡矗立在一片扭曲荒芜的平原之上,黑石垒砌的塔楼直插灰紫色的天幕,仿佛憎恨着天空本身。
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能量如同粘稠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人的心智。寻常战士根本无法靠近,光是这股威压就足以让他们发疯或扭曲。
艾丹走在最前面。他周身燃烧着一层凝实的、近乎白色的光焰,那是他将自身力量催发到极致的表现,不仅是为了抵御黑暗侵蚀,更像是一种决绝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宣告。他一步踏出,脚下的黑石便发出被净化的滋滋声,留下一个短暂的光印。
我跟在他身后,无形的能量屏障将令人不适的黑暗隔绝在外,闲庭信步。我的目光扫过城堡那些扭曲的雕塑和亵渎的符文,【结构扫描:能量核心位于地下深处。防御法阵强度:高,但存在周期性波动弱点。】
我们没有遭遇预想中的大军阻拦。零星的魔物冲上来,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被艾丹狂暴的剑光蒸发。城堡内部空旷得诡异,仿佛主人早已清场,正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这反常的寂静让艾丹眼中的警惕和那疯狂的希冀交织得更加剧烈。他几乎是循着本能,或者说循着那断掉的红绳残留的、唯有他能感知的微弱悸动,一路向下,向下,冲向那位于地底最深处的、散发着最浓郁黑暗与不祥气息的核心。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扇巨大无比、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门扉前。门上雕刻着无数痛苦哀嚎的面孔,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黑暗能量如同活物般在门上游弋。
艾丹没有丝毫犹豫,汇聚全身力量,一剑劈出!
轰——!!!
光暗能量剧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大门剧烈震颤,却并未被立刻破开。
就在艾丹准备再次挥剑时,那扇沉重的大门,却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自己缓缓向内打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艾丹所有的动作和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地下洞窟。洞窟的中心,并非想象中的邪恶祭坛或王座。
而是一个巨大的、由黑暗能量构筑的牢笼。
牢笼的栏杆由不断扭曲咆哮的怨魂凝聚而成,发出永无止境的悲鸣。而在牢笼中央,无数条漆黑的能量锁链,贯穿了一个人的四肢百骸,将他如同受难的圣徒般悬吊在半空之中!
那个人……
金发黯淡沾满血污,脸庞苍白消瘦得脱形,华丽的导师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底下遍布酷刑伤痕的身体……
但那张脸,那眉眼……
艾丹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嘴唇哆嗦着,瞳孔放大到极致,发出了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老……师……?”
马尔科姆(或者说,那具酷似马尔科姆的躯体)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艾丹的瞬间,那双湛蓝的(与艾丹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喜与极度恐慌的光芒!
“艾…丹……?”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却充满了真实的情感,“不……!你不该来!快走!这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