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霉味像一层看不见的雾,贴在鼻腔里散不去。安诺蹲下,用指腹轻敲木箱边缘,松木的纹理在手电光下泛着陈旧的光。她抬眼看了看周虎:"钥匙呢?"
周虎把手里的啤酒瓶重重一放,溅出一圈泡沫:"钥匙早没了,我爷爷说这箱子不许随便开。你们要开也行,先把五千块放下,我再找锁匠。"
"我们先确认戏服是否完好,再谈钱。"安诺冷静地说,"你说保管了这么多年,开箱看看也是合情合理。"
周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找来一把铁锤和螺丝刀,笨拙地撬着铜锁。铜锈剥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旧时光在不情愿地醒来。
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更重的霉味涌出,夹杂着樟脑丸的辛辣。
安诺深吸一口气,把手电照向箱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红蟒袍,金线绣的龙纹已有些暗淡,但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旁边叠着几件花旦的褶子、小生的青褶,最底下压着一顶包金的盔头,流苏已经断了几缕。
"红蟒袍!"鲁小山忍不住低声惊呼,"这就是望溪戏班的镇班之宝吧?"
周虎嘴角一挑,带着得意:"怎么样,没骗你们吧?这可是真东西。"
安诺没有急着伸手,她从背包里取出一副手套戴上,轻轻把红蟒袍提起来,抖开。袍角处,绣着两个细小的字——"周记"。
"果然是望溪戏班的。"她喃喃道,"周记就是周老栓的堂号,戏班当年抵押给他,他还在上面绣了自家的记号。"
周虎听到"抵押"二字,脸色微变:"什么抵押?这就是我家的东西!"
"民国三十六年的账本写得清清楚楚。"安诺把手机上的照片给他看,"你要想继续持有,得拿出合法的所有权证明。"
周虎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最终哼了一声:"反正你们要拿回去,就按我说的价钱。"
就在这时,江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好,我们马上过去。"挂断后,他看向安诺:"老支书那边出事了,有人匿名举报说我们私开古物,涉嫌破坏文物。"
"什么?"鲁小山猛地站起来,"谁举报的?"
"不清楚,但镇里的文物专干已经在路上了。"江树皱眉,"我们得赶紧回去配合调查。"
安诺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到戏服上:"周虎,我们先回去一趟。这箱子你别动,我们很快回来。"
周虎眼神闪烁,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你们尽管去,东西在我这,丢不了。"
三人匆忙赶回望溪村时,戏台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镇里的文物专干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正严肃地和老支书交谈。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私自开启疑似文物的箱子,这是违规的。"他推了推眼镜,"必须立刻停止一切相关活动,等候进一步调查。"
"我们没有开启文物。"老支书急忙解释,"我们只是去看了一眼,东西还在溪头村周家的仓库里。"
"那就更严重了。"专干皱起眉头,"文物怎么能放在私人仓库里?这违反了文物保护的相关规定。"
安诺上前一步,礼貌地递上自己的证件:
"您好,我是望溪村戏台修复项目的负责人。我们确实去查看了戏服,但并没有转移或修复,只是拍照取证。我们愿意配合调查,也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规范流程。"
专干接过证件看了看,表情稍微缓和:"流程上,你们应该先向镇里申请,由我们联系专业人员进行鉴定和登记。现在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安诺把账本照片和周虎索要五千块的录音给他看,"对方以戏服为要挟,我们必须先确认物品是否完好。"
专干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先向上级汇报,申请临时鉴定。你们暂时不要再去接触那些戏服,等专业人员到场再说。"
"那周虎要是趁机转移或者损坏呢?"鲁小山担忧地问。
"我会安排人员尽快到场。"专干看了看时间,"今晚来不及了,明天一早我带人过去。"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安诺知道,这只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镇里的文物专干带着两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如约而至。众人一同前往溪头村周家的仓库。
仓库门一打开,安诺立刻感觉到不对劲——昨晚那种刺鼻的樟脑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油漆味。她迅速扫视四周,角落里那只木箱还在,但箱盖的位置似乎比昨晚略低了一点。
"你昨晚动过箱子?"她质问周虎。
周虎眼神飘忽:"我就看了一眼,没动。"
"这油漆味怎么解释?"江树敏锐地问道。
周虎支支吾吾:"我……我给仓库刷了点漆,防潮。"
文物专干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径直走到箱子前,戴上手套,小心地打开箱盖。
箱子里的情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红蟒袍还在,但金线的光泽明显暗淡了许多,袍角处多了几处新的虫洞,旁边的花旦褶子上被人用劣质染料涂抹过,颜色不均,最底下的盔头也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昨晚我们看到的样子!"鲁小山失声喊道。
周虎脸色发白:"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
文物专干皱起眉头,仔细检查了一番:"这些虫洞是新的,染料也是近期涂抹的。而且,这件红蟒袍的内衬被人动过手脚。"
安诺的目光落在袍角的"周记"二字上,那两个字的针脚明显比昨晚松散了许多。
她的心沉了下去——有人在昨晚他们离开后,对戏服动了手脚,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压低其价值,以便在后续的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
"周虎,"她缓缓开口,声音冰冷,"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周虎被逼到墙角,终于崩溃:"我……我就是想让你们少拿点钱,找人把袍角弄破了点,抹了点染料……盔头我没动,真的!"
"那盔头去哪了?"江树追问。
"我不知道!"周虎哭喊着,"昨晚我就开了一会儿箱,后来就锁上了,我也不知道盔头怎么不见了!"
文物专干严肃地合上箱盖:
"从现在开始,这些物品由我们接管,带回镇里进行专业鉴定和保护。任何私自接触、修复或转移的行为,都将依法处理。"
他转头看向安诺:"你们也需要配合调查,提供昨晚的详细经过。"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安诺的预料。 原本只是一场债务纠纷,现在却升级为涉及文物保护的法律问题。张厂长在幕后的黑手,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长。
走出仓库时,阳光刺眼,安诺却感到一阵寒意,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