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又一春

书怎样也看不进去了，宁翳回过神来，窗外的雪已经快停了，他叫门外的暗九把准备好的披风拿过来。

易安为在意易若，身边安排的十二位暗卫都是易家百年来培养的精英，为首的暗一更是修为高达九阶三级。

雪停得晚，日沉西方，天空的云像是被风吹散。

宁翳望着易若侧躺的背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如果发热还叫人出门，真就是强人所难了。

易若从加陵关回圣城的路上，连着烧了五天，通常来说修炼之人体质是非常强健，但易若体内的经脉一直处于一种奇特的状态，过于充盈的灵力像是要将他的身体撑破。

觉醒之前或许只是比常人发育地慢，但觉醒后的灵力就像是不断喷搏的瀑布，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尚且弱小的身体，再加上休息的缺乏，他的身体已经可以说是病弱。

感觉到温度正常后，宁翳轻轻地拍着易若的背叫他。

“小若，雪停了，往年的今天都有请春节，晚上街上会有祈愿灯会，我们这会儿去刚好能赶上。”

“嗯，那哥哥喜欢春天吗？”

易若突然问道。

“我吗？妈妈说我是春的孩子，虽然它是新生的日子，可我还是更喜欢秋，只是秋是雨的季节，因为下雨的天气，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说着宁翳伸手把披风披在易若身上，给他将系带系好，火云晶做的手链与披风胸口的徽章都刻有秋海棠的花样，温暖而精致。

“是吗。”秋天对易若来说也是雨的季节，但雨是噩梦的温柔乡，雨声里面混着母亲总唱给他的摇篮曲，温柔的嗓音里掺进去无数夜中自己的泪水滴落声。

宁翳抱着易若坐上轮椅，雕刻了火系魔法的轮椅扶手摸起来没有金属的冰冷，也拥有防御风雪的魔法阵，除了出行方便以外也能防止受寒。

圣城的冬天总是很长，雪铺在长长的街道上，仿佛是松软的糖霜。

街上很热闹，人们都准备着参加晚上的灯会，店铺挂着各样的灯，暖色的灯火阑珊迷眼。

宁翳如今住在震南关，也是有三年未能见到请春节的灯会盛景。

花灯光芒如同星子撒落人间，映得雪地泛起一层柔暖的光晕。宁翳推着易若缓行在石板道上，轮轴碾过薄雪，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仿佛是这喧嚣节日里最安静的节拍。

易若微微仰头，望着悬挂的花灯，烛火在琉璃罩中轻轻摇曳，像一颗颗不肯安睡的心。

“哥哥，”他忽然轻声说，“你说春天是新生的日子……可我觉得冬更好，静谧。”

宁翳脚步微顿，指节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叩，雕刻的火系魔法微微闪烁，暖流顺着扶手渗入易若掌心。他俯身，将披风又往上拉了拉，遮住易若微颤的肩头。

街角处，一位卖糖人的老翁正眯眼笑着，将融化的蜜糖勾成飞鸟的形状，递到孩童手中。孩子欢笑着跑开，糖鸟在灯下泛着金红的光，像是一只短暂栖于人间的灵禽。

可那笑容落在易若眼中，却如隔雾看花——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是被推着穿行于这喧嚣之中的影子。

“哥哥，你看那灯。”易若忽然抬手，指向一盏悬在桥头的莲花灯。那灯通体由冰晶雕琢而成，内里浮着一簇不灭的青焰，宛如幽梦凝成的魂魄，静静燃烧在寒夜里。

宁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那是‘守梦灯’，传说若有人在雪夜放飞它，灯焰不熄，便能守住心中最不愿遗忘的梦。”

易若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火云晶手链，那温润的灵力似在回应他的心跳。

他低声道：“我很怕做梦，哥哥，我昨天也听到了，母亲的歌声。”宁翳心头一紧，俯身将易若肩头蹭到的一点雪，声音却依旧温和：“没事的小若，就算灯碎了，我们也可以重做一盏新的，放上阳光、花和奔腾的溪水。”

话音未落，他已推着易若缓缓走向河畔。岸边早已聚了不少人，纷纷将写好愿词的花灯轻轻放入流淌的河水中。灯影摇曳，如星子浮沉，载着人间的祈愿，顺流而去。

一对少年男女并肩而立，女孩笑着将灯递给男孩：“愿我们来年还能共赏此景。”男孩红着脸点头，两人相视一笑，灯火映得他们眉眼生辉。

不远处，一位老妇人独自放灯，枯瘦的手掌颤巍巍地合十，喃喃：“愿我儿平安归来……”

宁翳蹲下身，与易若平视，从袖中取出一盏海棠花纹的琉璃灯。灯心的纸面用墨笔写了一个“安”字，笔迹清峻，带着似水的温柔。

“我写的。”宁翳轻声道：“小若，你知道吗？我总在你身上看见他的样子，他与你有一样的经历，可我那时做的太迟了。”他的神情如同往常一样的温柔，但是双眼却流露几分哀恸。

“所以小若，我想了解你、陪伴你，因为我们是家人。不论是我，妈妈、爸爸还是爷爷，我们都在你身后。”

易若望着那个“安”字，眼底泛起微光，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纹。他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触灯面，仿佛在确认这温度是否真实。

“哥哥……”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

宁翳将灯轻轻放入他手中，覆上自己的手掌，一同托起那盏灯。两人缓缓将灯推入河中。那素白的灯随波轻荡，起初缓慢，继而被水流托起，悠悠前行。灯焰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却始终不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在雪后的夜色里，执拗地亮着。

雪又开始落了，细小的白雪由风刮着，河流带来数不尽的灯，又将新的灯火带去，万千灯光照亮夜的沉默，星河铺就，而后雪夜更甚春光明媚。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花灯繁华。那盏灯在万千彩灯之间并不起眼，却像一道静默的誓言，穿行于光影浮华之中，走向远方。

宁翳看着易若的眼睛，浅蓝的眸子应该是清冷的，但此刻却映出温暖的灯河，流光溢彩，仿佛是阳光照耀下的海洋，给人生机盎然的意味。

回去的路上风雪渐大，晶莹的雪花飞舞，易若伸手接住一片，这冬的精灵，美丽而冰冷，但他觉得自己的心却被这风雪吹得暖起来，好像是久冬后的春天，他想，雪月风花，天上人间，又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