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恢复

烛火熄灭时，晨光从窗棂的缝隙里挤进来，在满墙画像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云轻鸢是被冻醒的，黑紫色裙摆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层失去温度的壳。

她扶着石壁站起来，脚踝碰到地面时还有些发僵。宫殿比她想象的大，除了中央那片挂满画像的区域，两侧还有幽深的回廊。文砚辞不在，只有门锁的沉响在空旷里回荡，像在提醒她自由的边界。

沿着回廊慢慢走，指尖划过冰凉的石壁。两侧的房间大多空着，只有一间摆着书架，上面堆满泛黄的卷轴，封面上的字迹模糊，细看竟都是关于“净化之主”的记载。另一间房里摆着梳妆台，铜镜蒙着灰，妆匣里的胭脂早已干涸，却在盒底压着半块玉佩，纹路与她发间的墨玉簪如出一辙。

“这些……本就是你的。”文砚辞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他不知何时站在回廊尽头，紫色衣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眼底的偏执淡了些，却多了层复杂的落寞，“你可以随便看，随便逛，只要不靠近那扇门。”

云轻鸢没回头，只是将那半块玉佩放回妆匣，指尖沾了点干涸的胭脂红：“这不是我的。”

“是你的。”文砚辞走上前，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水和点心，“净化之主消散前，把这些都留给了你。我找了几千年，才把它们一点点凑齐。”

他把托盘放在梳妆台上，目光落在她颈侧——那里有片淡淡的红痕，是昨夜失控的痕迹。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我不打扰你了。”

他走后，云轻鸢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发间的墨玉簪贴着头皮，凉得像块冰。她开始在宫殿里游荡，像只被圈养的鸟，熟悉着笼子的每一寸角落。

有时会在书架前待上一整天，看那些卷轴里零碎的记载：净化之主曾以仙力滋养仙境的草木，曾用柔光安抚失控的雷电，曾在裂隙前站了三天三夜，最终化作漫天光羽……字里行间的温柔，让她想起文砚辞眼底偶尔闪过的、近乎虔诚的怀念。

有时会在回廊尽头的窗边站着，看外面的飞鸟掠过紫色光晕。那光晕像层无形的罩子，飞鸟一靠近就会被弹开，扑腾着翅膀远去。她试过用仙力触碰，指尖只传来刺痛，像被无数细小的光针扎着。

文砚辞每天都会来，有时带着食物，有时只是站在门口看她一会儿。他不再提“属于谁”的话题，也不再有失控的举动，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在宫殿里逛，像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却怕碰碎的珍宝。

某天，云轻鸢在书房发现了本画册，最后一页画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黑紫色的裙，发间别着墨玉簪，正往森林深处走去。旁边用淡紫的墨水写着行字：“等你愿意回头的那天。”

她合上书，走到窗边。外面的夕阳正沉下去，将紫色光晕染成温暖的橘红。她忽然想起繁芜炸毛的样子，想起庞尊别扭的叮嘱，想起和思思他们一起的日子——那些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羁绊，比满墙的画像、尘封的卷轴更像真实的人生。

发间的墨玉簪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的念头。云轻鸢抬手按住它，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她知道，只要还能想起那些人，还能感觉到这簪子的温度，她就不算真正被困住。

回廊尽头的门依旧锁着，但宫殿里的风，已经悄悄带上了外面世界的气息。

回廊尽头的暗门是被一阵断续的琴音引开的。云轻鸢的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门环，那扇嵌在石壁里的石门就“咔哒”一声自动滑开，露出里面幽深的石室——与宫殿其他地方的压抑不同，这里竟透着种温润的光，源头是石室中央那架悬浮在半空的琴。

琴身是罕见的琉璃质地，在月光下泛着七彩流光，琴弦却细如发丝，泛着银白的光泽，像是用极北之地的冰丝淬炼而成。琴尾雕刻着繁复的净化纹路，与云轻鸢发间墨玉簪上的花纹如出一辙，顶端镶嵌的紫色晶石正微微跳动，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琴身侧面用古仙境文字刻着四个字：幻梦琉璃。

“这是……”云轻鸢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不受控制地伸向琴弦。当指腹触到冰丝琴弦的刹那，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指尖窜遍全身，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瞬间唤醒了血脉里沉睡的记忆。

她曾无数次这样坐在琴前。

云轻鸢下意识地屈膝坐下，裙摆铺在冰凉的石地上，褶皱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月白仙裙的影子。指尖落在琴弦上的瞬间，无需思考，无需刻意，那些刻在灵魂里的韵律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石室四壁突然亮起柔和的光，将那些尘封的壁画照得清晰：

壁画上，穿着月白仙裙的净化之主正端坐琴前，指尖下的幻梦琉璃琴泛着流光，琴弦振动时，散出的光点化作护盾，挡住了裂隙中涌来的黑暗；

另一幅壁画里，她抱着琴奔跑，身后跟着紫衣的文砚辞，他手里的幻梦扇化作屏障，为她挡住飞溅的碎石，两人的笑声在画中漾开，连笔触都带着暖意；

最深处的壁画已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她将琴推入封印阵的场景，文砚辞拉着她的手，眼眶通红，而她笑着摇头，将墨玉簪塞进他掌心，唇形似乎在说“琴在，记忆就在”……

“原来……是我自己封印了它。”云轻鸢的指尖在琴弦上颤抖，第二个音符落下时，琴身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那些光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钻进她的眉心。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文砚辞时，他还是个刚修出人形的幻系小仙子，抱着把断了弦的旧琴，怯生生地问她“能帮我修修吗”；

想起两人一起在仙境的星河下练琴，他用幻梦扇为她引来月光，她的琴声能让狂暴的雷电都变得温顺，那时庞尊还总被他们的琴音吵到，却每次都只是别扭地别过头，从未真正动手；

想起裂隙扩大时，她为了不让净化之力失控，强行将部分记忆封入幻梦琉璃琴，只留下“等待”的执念给文砚辞，自己则化作光点消散——她以为这样能护他周全，却没想这一别，竟是千年；

想起消散前最后一眼，看到他抱着那把断弦的旧琴，跪在漫天光羽里，哭得像个孩子……

“阿辞……”云轻鸢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砸在琉璃琴身上，瞬间被琴身吸收，化作一道柔和的光，将她笼罩。琴弦自动振动起来，奏出一段她曾最爱的旋律，那是当年文砚辞为她谱的，说要“让全仙境都知道，净化之主是我的人”。

石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文砚辞站在门口，紫色的衣袍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他手里还攥着那支墨玉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是听到琴音后匆忙赶来的。当看到云轻鸢眼中清晰的泪光与了然时，他手里的簪子“啪”地掉在地上，眼眶瞬间红透。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记起来了？”

云轻鸢抬头望他，记忆里那个青涩的紫衣少年，与眼前这个偏执深情的幻系仙子渐渐重合。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因她身上的气息而失控，为何会用囚禁来掩饰恐慌——千年的等待，足以将温柔熬成偏执，将思念酿成疯狂。

幻梦琉璃琴的琴弦还在轻轻颤动，将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弹成了只有他们能懂的共鸣。云轻鸢伸出手，指尖还带着琴音的余温：“阿辞，我回来了。”

文砚辞几步冲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在触到她指尖的瞬间，突然泄了力，只是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无声地落泪。

月光透过穹顶的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那架流淌着微光的幻梦琉璃琴上。琴身的紫色晶石与云轻鸢发间的墨玉簪同时亮起，像是在宣告：这场跨越千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重逢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