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风波

最后一节语文课的铃声像浸了秋凉的棉线，松松垮垮地缠在窗棂上。王老师捏着半截粉笔转过身，黑板上"岳阳楼记"的墨迹还冒着热气，她突然笑了，粉笔头在讲台上敲出轻快的响："明天运动会，不上课。"

教室里的空气像被突然戳破的气球，瞬间膨胀起细碎的欢呼。苏漾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像粒被秋阳晒化的星子。桑甜的胳膊肘撞过来，校服袖子蹭着她的手背，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我报了跳远！"

"嗯，"苏漾低头去看自己的运动鞋，鞋边沾着上周跑操时蹭的草屑，"我跟萧晴黛她们凑了个接力。"

前排的顾屿忽然回过头，转笔的动作停在半空。他的睫毛上像落了点碎光，扫过苏漾的运动鞋时顿了顿，又转回去，笔杆在指间转出模糊的圈。苏漾盯着他后颈的发旋，突然想起今早替他摘枫叶时，指尖触到的那片温软——原来硬糖也会有融化的时刻。

宿舍楼道里飘着洗衣粉的甜香。萧晴黛正把运动服往晾衣绳上搭，风一吹，衣摆扫过童薇的习题册，惊起一片红笔批注的涟漪。"听说顾屿报了三千米？"童薇突然抬头，眼镜滑到鼻尖，"章尘他们在楼下搬矿泉水，说要给顾屿当后勤。"

桑甜正对着镜子系头绳，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红扑扑的，像揣了颗熟透的果子。"王老师说运动会结束放半天假，"她转过身，发绳在指尖转成个圈，"你们说，顾知学长会来吗？"

苏漾的手指在运动裤口袋里蜷了蜷。顾知是顾屿的亲哥，去年运动会时来给弟弟送过能量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笑起来和顾屿有七分像，只是眼角多了道浅纹，像被岁月浸软的糖纸。她没说话，只是把桌角的秒表塞进背包——那是上周物理实验课剩下的，据说比裁判的还准。

夜色漫进窗户时，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章尘的大嗓门穿透玻璃："时天你行不行？搬箱水跟拆弹似的！"接着是时天的反驳，混着唐许的调笑，像把碎冰扔进了热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苏漾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路灯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顾屿正弯腰捡滚到脚边的矿泉水瓶，白校服在夜色里像片未融化的雪。

第二天的操场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红旗在风里舒展成火焰的形状，跑道边的梧桐叶簌簌往下落，沾在章尘的运动鞋上，被他一脚踩碎成金粉。"顾屿呢？"唐许往人群里张望，手里举着瓶功能饮料，"三千米快检录了，这祖宗不会睡过头了吧？"

时天正给自行车打气，车筐里堆着顾屿的备用运动服。"刚看见他哥了，"他直起身，车胎发出饱满的嘶声，"在主席台那边，好像在跟老师说话。"

苏漾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刚结束接力赛，额角还挂着汗，运动服后背湿了一片，像洇开的墨。桑甜跑过来递水，手指冰凉："你的接力棒差点掉了！"她顺着苏漾的目光往主席台看，突然"呀"了一声，"顾知学长在跟顾屿说话呢！"

远处的阳光太刺眼，苏漾看不清顾屿的表情，只看见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检录处走。白运动服的背影在人群里起伏，像条游向深海的鱼。章尘突然撞了撞唐许的胳膊，挤眉弄眼地朝童薇那边努嘴："你看时天，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唐许刚要笑，就被时天的矿泉水瓶砸中后背。"滚，"时天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再胡说把你运动裤扒了。"

检录处的广播突然响起。苏漾攥紧了手里的秒表，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麻。三千米的选手开始列队，顾屿站在第三道，正低头系鞋带，脖颈的线条像被晨露洗过的竹节。章尘突然凑近唐许，声音压得极低："早知道给其他跑道上抹油了，让他们爬起来了又摔。"

唐许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这招也太阴了，"他瞥了眼旁边的时天，突然压低声音，"说真的，你跟章尘是不是有情况？上次我看见他帮你洗袜子。"

章尘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运动服就往唐许头上套："洗你个头！"时天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被章尘连带一起按在草地上，三个人滚作一团，惊飞了脚边的麻雀。

发令枪响的瞬间，苏漾的秒表也跟着按下。顾屿像支离弦的箭，很快就冲到了最前面，白运动服在红色跑道上格外显眼，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迅速晕染开。桑甜举着加油牌在跑道边蹦，发绳掉了都没察觉，童薇和萧晴黛正往终点线跑，手里捏着准备给顾屿擦汗的毛巾。

跑到第七圈时，意外突然发生。最内道的选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往顾屿这边倒过来。苏漾的心跳骤然停住，眼睁睁看着顾屿被撞得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操！"章尘第一个冲了过去，唐许和时天紧随其后。顾屿咬着牙想站起来，膝盖却像生了根，刚直起一半又跌坐回去。苏漾突然想起他校服口袋里的红笔，想起他耳尖的红晕，想起他说"凌晨三点的星星也是装的吗"时，眼里跳动的光——原来硬糖摔碎了，也会疼。

她突然往前跑，秒表在口袋里硌得生疼。顾知已经从主席台冲了下来，正蹲在弟弟身边检查伤口，眉头皱得像团揉皱的纸。"能走吗？"顾知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顾屿没说话，只是抬头往人群里看，目光扫过章尘他们，最后落在苏漾身上，像找到了锚点。

"别碰他，"苏漾突然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包里有云南白药。"她蹲下来翻背包，手指却不听使唤，半天没拉开拉链。顾屿突然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带着跑后的汗湿，像块刚从炉火里取出来的糖。

"没事，"他笑了笑，眼角沁出点汗，"就是蹭破点皮。"

章尘在旁边咋咋呼呼地骂那个撞人的选手，时天已经去找校医了，唐许正拿着手机拍顾屿的伤口，嘴里念叨着"这疤够你吹半年了"。桑甜和萧晴黛她们也围了过来，递水的递水，拿纸巾的拿纸巾，像簇拥着一朵受伤的云。

顾知突然站起身，往苏漾手里塞了瓶未开封的功能饮料。"谢谢你，"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我弟这人，看着硬，其实脆得很。"

苏漾握着冰凉的饮料瓶，突然想起顾屿桌肚里的笔记本——那页画着小太阳的纸，会不会也藏着和她一样的心事？跑道边的梧桐叶还在落，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顾屿的运动服上，苏漾伸手去摘，指尖再次触到他的布料，这次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还能跑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顾屿抬头看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眼里，碎成一片星河。"你拿着秒表呢？"他突然问，嘴角勾起个浅浅的弧度，"不计时了？"

远处的广播在催最后一圈的选手，风里飘来章尘的喊加油声，混着唐许和时天的笑骂。苏漾握紧了秒表，突然觉得，有些奔跑从来不需要计时——就像此刻，她和他的距离，不过是一片梧桐叶的厚度。

顾屿慢慢站起身，顾知想扶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走了，"他对苏漾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等着你的物理错题本呢。"

苏漾的脸颊突然热起来，像含了颗正在融化的薄荷糖，凉丝丝的，却又甜得让人想笑。她看着顾屿一瘸一拐地往终点走，章尘他们在旁边起哄，时天偷偷往他口袋里塞了颗糖，被唐许拍了下手背。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原来高三的日子不只有薄荷糖的凉，还有藏在硬糖里的甜，像此刻落在运动服上的阳光，像他眼角的笑意，像那句没说出口的喜欢——终于在跑道尽头，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