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光，足以让宫墙内的血迹淡去，却抹不去风雨中那些蚀骨的惊悸

秋意渐浓，御花园的枫叶染上醉人的红，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金红

半袖宫门外，钟淮暮正站在廊下望着落叶发呆，忽听清脆的女声带着雀跃响起

百里琉竹小五！……好久不见了！

钟淮暮猛地回头，来人一身鹅黄衣裙，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正是百里家的姑娘——百里琉竹

钟淮暮眼中瞬间漾起暖意，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钟淮暮（允王）竹子？你怎么来了！

百里琉竹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笑嘻嘻道

百里琉竹家父让我来看看表兄，顺便……拜访一下那位‘大长虫’时诩

说到“大长虫”三个字时，满脸厌恶，又很快掩饰过去

百里琉竹先帝多年前为我们赐了婚，如今我已及笄，婚事就定在半个月后。对了，你们成婚都有一个多月了，感觉怎么样？

钟淮暮目光闪烁了下，含糊道

钟淮暮（允王）……挺好的！都挺好的。别让怀桑伯太过担心，其实……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她

钟淮暮（允王）来，这个给你。

那是用彩纸折成的龙，鳞爪分明，栩栩如生

百里琉竹眼睛一亮、双手接过，惊喜道

百里琉竹哇，是纸龙！小五哥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钟淮暮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带着叮嘱

钟淮暮（允王）快些去快些回吧！

钟淮暮（允王）深宫不宜久留。也祝愿你和那个……‘讨厌鬼’能够美满。先婚后爱也挺好，时诩虽然傲娇、好强了些，但真遇到事，不会不管的

百里琉竹用力点头，目光落在他伤痕累累的手上，轻声道

百里琉竹嗯，谢谢你！

表情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百里琉竹说来，这一系列事情来得太快。一个月前，老妖婆忽然组织宫宴，我刚好病重，没能去帮你们一把。但那一晚的惨烈，我也略有耳闻，真不敢相信……老妖婆竟是个有勇有谋的

钟淮暮声音陡然沉下，打断她

钟淮暮（允王）不许再说了！

钟淮暮（允王）有什么好聊的？你表兄他们都在殿里，过去看看吧，多陪他说说话

百里琉竹吐了吐舌头，连忙应道

百里琉竹行！过两天就是皇后十一岁的生日了！表兄多注意保暖哈

说罢，她径直朝前走去，到了转弯处——那里有座建在水榭上的宅院

从食盒侧边掏出一枚鎏金令牌，对着门口的特殊挥了挥

特殊见状，立刻恭敬地打开大门

殿内，钟闻桉正坐在楠木躺椅上。穿着一身藏青袍衫，用玄色绦带束腰，悬着一块青玉葵花佩

光线下，青丝被挽成流云髻，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着，几缕发丝随意垂在肩上，仪容端正、身姿挺拔，只是眼神空茫，嘴里喃喃自语

钟闻桉（皇帝）都是骗子！……没关系，过了今日就好了

百里琉竹轻唤一声、深叹一口气，走到他身前缓缓蹲下

百里琉竹表兄！

她仰起脸，看着钟闻桉苍白的侧脸，轻声道

百里琉竹阿父让我送来你最喜欢的糕点——枇杷笑

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盒内整齐地码着几枚枇杷形状的糕点，色泽莹润

百里琉竹拿起一块，递到钟闻桉面前，又握紧了他微凉的手

百里琉竹阿父还说……早年我们百里家的先祖是位女子，曾一人奋斗半生，三十岁那年创立了一家皇家商号，后续子孙遍布各行各业。到了太祖那一代，家丁陆续凋零，而太祖是唯一的砥柱，也是唯一科考入仕，最终成了尚书的人

百里琉竹曾祖不好学业，成了保家卫国的将军，把祖祖辈辈守护的皇家商号都补贴了军需，只为守护大齐两朝安宁。他的两子一女，全部战死沙场，才被封为怀桑伯

百里琉竹祖父一辈子碌碌无为，只爱好养殖，和祖母育有父亲和姑姑两个孩子。父亲百里墨……爱好书法、钻研古文，承接了祖上的爵位和几家铺子。姑姑一入宫，便成了皇后，从此百里家恩宠不断

百里琉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百里琉竹父亲说，你如今成了皇帝，你和姑姑，便是百里家最大的骄傲

将糕点递到钟闻桉唇边，眼中闪着泪光

百里琉竹我前日及笄，本应来告诉你的！……可你心灰意冷地将自己关在这。再过半个月，我要跟时诩成亲了！……你和小五哥也要好好保重……我和父亲帮不了你们太多，但如果可以替你做点什么，哪怕是性命，我们也愿意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特殊低低的催促声

百里琉竹抹去眼角的泪，起身深深看了钟闻桉一眼，转身奔跑着出了宫殿，生怕慢一步，眼泪就会掉下来

门外长廊，白潇潇与长公主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将方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两人面面相觑，脸上没有丝毫要去告发的急切，反而垂下眼、眉宇间带着麻木，像是在自我反思

白潇潇想起太后的狠戾，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宫中的步步为营，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长公主则攥紧了帕子，一个月前宫宴上的刀光剑影再次浮现眼前。太后的决绝，皇帝的隐忍，皇后的维护……还有百里琉竹口中那句“只要活着就好”，像一根针，刺破了她一生的傲气凌霜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长廊，留下一片寂静。

钟淮暮正站在宫门口望着百里琉竹远去的背影和腰间玉佩，回想前世……百里家灭门，百里琉竹临死前塞到他手里的玉佩

皇帝生辰宴设在景和殿，殿内张灯结彩，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目光时不时瞟向主位的太后与御座上的钟闻桉，空气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钟闻桉一身明黄常服，端坐于上，神色平静无波

钟淮暮坐在二人中间，玄色朝服衬得面色愈发清冷，指尖暗暗攥紧了衣袖

太监李福准备宣布宴始

长公主钟云梦忽然上前一步，朗声道

钟云梦（长公主）陛下，在生辰宴开始前，儿臣与白姑娘有事相告

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钟闻桉木讷的抬了抬眼、神色淡然，开口道

钟闻桉（皇帝）是要紧事，便说吧！

白潇潇紧随其后，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太后，字字铿锵

江离言太后杀害前任户部侍郎玉菔满门，并且大量库银流失！正因如此，去年发洪水时，导致百姓无家可归、良田尽毁！”

太后猛地拍案而起，脸色无端，厉声喝道

太后来人呐！将这满口胡言的刁女拿下！

白潇潇毫不畏惧，转头看向长公主

江离言臣女没有胡说！

江离言长公主亲眼目睹，可作证！

长公主上前，与白潇潇并肩而立

钟淮暮抬眼看向钟闻桉，神色间带着几分慰藉

钟云梦（长公主）本宫可作证。不仅本宫，整个公主府的侍从，都可作证！

钟闻桉垂眼抠着手指、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心中暗思道

钟闻桉（皇帝）吾权力早已被架空！输得有多彻底，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你此刻站出来禀告，是想让太后自己处置她自己吗？

太后看着长公主，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太后云梦你疯了吗？！你一向乖巧懂事，怎可跟着胡说八道……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母后为你做主！

长公主惨然一笑

钟云梦（长公主）威胁？

钟云梦（长公主）月前宫宴，您安排刺客行刺，打算将一切伪造成丞相谋反，好让自己彻底掌控权力巅峰……那一幕幕，儿臣都看在眼里！我想……我们不该再助纣为虐！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的手都在颤抖

太后你胡说些什么？哀家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你到底是被谁迷惑了？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旧事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