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雾气带着刺骨的寒凉,地砖咔咔作响,走在上面仿佛十分空旷
钟闻桉站在奈何桥头,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身侧的钟淮暮安静得不像话,墨色的衣袍在雾气里晕开淡淡的影子,倒比人间时多了几分不真切的柔和
正前方,那道紧闭双眼的身影还维持着死前的姿态——是前几日刚被他们联手扳倒的太后
钟闻桉明明该笑的……此刻却觉得无限感慨!
前世十年太子,登基九年!毒药穿肠时的灼痛,他记了两世。这一世他攥紧了权柄,十六岁登基,用不到一年的时间肃清党羽,为百姓明理、逼得太后了断残生、民心收拢、朝纲稳固,明明是踩着血海深仇走到权力巅峰
可钟闻桉现在确实站在这里!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全是痛苦
钟淮暮声音在雾里飘过来,带着微哑
钟淮暮(允王)孟婆汤快熬好了!哥哥~
钟闻桉猛地转头,视线像淬了冰
钟闻桉(皇帝)你早就知道?
钟淮暮垂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明知故问说
钟淮暮(允王)知道什么?
钟闻桉声音陡然拔高,胸腔里翻涌的不是悲伤,是滔天的荒谬
钟闻桉(皇帝)知道我会跟你来这!
钟闻桉(皇帝)我与阎王立过约!以十年阳寿换太后血债血偿,换你不得好死!明明我离成功只差一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最后的那一幕
那夜宴会席上,刺客的箭雨密密麻麻,陪伴多年的贴身侍卫特殊挡在身前,箭羽穿透皮肉的声音闷得像敲在鼓上
最终特殊倒在他怀里,染血的手指扯着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地笑
特殊陛下……快走!臣顶得住……能为陛下侍奉,此生为荣!……臣,护不住了………
后面的事情,钟闻桉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挥剑砍杀,直到胸口被匕首刺入,意识消散之前,眼里只剩钟淮暮逐渐冰冷的脸
钟闻桉(皇帝)殉情?
钟闻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暗暗讽刺道
钟闻桉(皇帝)我是杀伐果断的帝王,不是为了情爱就能舍弃江山的傻子。前世被枕边人背叛,对感情早已心如死灰,怎么会为了一个臣子…
逼近一步,雾气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钟闻桉(皇帝)太后的党羽突然反水,叛军的路线图莫名出现在我案头,甚至连她最后的那杯毒酒,都是你亲手递过去的…你一步步推着我走到巅峰,就是为了让我在最接近复仇的时候,跟着你一起摔下来?
钟淮暮终于抬眼,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像浸在寒潭里,深不见底
钟淮暮(允王)陛下觉得,臣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摆布阎王的约定?
钟闻桉语塞!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张口微微颤抖,钟闻桉确实见过阎王,约定明明白白立下的……用十年阳寿换复仇顺遂,白无常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能在二十岁前让仇人伏法,就能安稳坐满四十年帝位
可他现在才十七岁。距离二十岁,还差整整三年
钟闻桉(皇帝)那为什么…
钟闻桉声音低下去,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钟闻桉(皇帝)你明明是为了国家征战而死,是光荣…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
孟婆端着汤碗从雾里走来,跟在阎王身后,阎王笑得像朵菊花
阎王来吧!两位。喝汤就可以过桥,别让后面的鬼魂等急了
钟闻桉目光落在那碗浑浊的汤上,忽然瞳孔骤缩、迟疑地向后退了退,伸手紧紧握住钟淮暮左手
钟淮暮则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孩,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穿着淡黄色华丽贵服、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钟闻桉转头看来,小孩盘坐在地被幽冥簇拥着,眉眼间竟有几分钟淮暮的影子
钟闻桉(皇帝)这是…他早夭的二皇兄钟遏伋?……不对!怎么会是这副模样?他为什么没有投胎?
更诡异的是……钟闻桉直直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钟闻桉(皇帝)当年那盘桂花糕是给你的,有毒!……我一直在等你
钟闻桉读懂了!不知所措的转身,连忙向后跑去
孟婆手里的汤碗突然掉在地上,滚烫的汤水溅起,却在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化作了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密密麻麻地朝着钟闻桉爬来
钟淮暮猛地将他往身后一拉、袖袍一挥,那些虫子竟像遇到了克星,瞬间化作黑烟消散
钟淮暮(允王)孟婆?
钟淮暮的声音冷得像冰
钟淮暮(允王)你这汤,掺了什么东西?
原本慈眉善目的孟婆脸上,笑容一点点僵硬,皮肤像干枯的树皮般裂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肌理
抬头,黑无常正对着钟闻桉,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直勾勾地盯着钟闻桉
黑无常阎王有令,钟闻桉阳寿未尽,即刻…送回人间
钟闻桉浑身一震!下意识攥着钟淮暮手腕,不知是何种情况,突然喊道
钟闻桉(皇帝)阳寿未尽?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他想明白,钟淮暮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钟淮暮(允王)陛下,走!
雾气里传来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白无常那张裂开的脸在雾中若隐若现,带着诡异的笑
白无常钟淮暮,你私改生死簿,擅自带领恶鬼冤魂闯入轮回井,真当吾等会善罢甘休吗?
钟闻桉猛地看向钟淮暮,对方的侧脸在雾气里绷紧,下颌线冷硬如刀刻
钟闻桉(皇帝)私改生死簿?……黑袍恶鬼轮回井!!
钟闻桉(皇帝)所以……你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因为殉情?是为了你兄长和母后?……你的真心都是假的!
无数疑问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钟闻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被钟淮暮拽着往前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钟淮暮低沉急促的声音
钟淮暮(允王)陛下,抓紧我……别相信他们!你一直有我不是吗?
他们跑过奈何桥,雾气越来越浓,浓到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
钟闻桉忽然感觉手腕一松,钟淮暮的手竟然在一点点变得透明,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用尽力气嘶喊
钟闻桉(皇帝)钟淮暮!
他下意识地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雾气
钟淮暮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从未听过的慌乱
钟淮暮(允王)我的确私改生死簿、放走恶鬼,这一年是我赚到的!魂飞魄散,不得好死的人是钟淮暮
声音戛然而止,雾气瞬间散去
钟闻桉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龙床之上,明黄色的帐幔垂在眼前,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
窗外,天光大亮
侍卫震惊与焦急地望向刚刚清醒的皇帝,声音清冷且恭谨
特殊陛下,您终于醒了!……属下为您更衣,该上早朝了!
钟闻桉(皇帝)特殊……你回来了?!
钟闻桉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微微皱眉,目光投向一旁的特殊,眉梢满是笑意
钟闻桉(皇帝)特殊?……怎么还活着?哦,不!……你回来了?
特殊一惊, 表情恭敬又关切地看着皇帝,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特殊陛下!莫不是太过劳神伤损元气了?特殊一直都好好的!特殊为陛下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
钟闻桉心中猛地一震,暗自思忖
钟闻桉(皇帝)陛下?……而非太子殿下!这是……似乎有些搞不清楚了
心中一定,满脸凝重地赶忙追问
钟闻桉(皇帝)特殊,今日是何年何月?
特殊短短一瞬从床榻上弹射起步,立马冷脸赶忙回应
特殊大齐袖与八年中元……殿下昏睡了三日了!属下这就去叫帝师、游将军,还有司空大人……时诩
皇帝闻言眼神一定,立马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看到地毯上放着什么东西?……是一块玉佩,温润的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一个“琑”字!!
这是百里家的祖传玉佩,前世百里家灭门后,这玉佩就不知所踪了!
弯腰捡起玉佩,指尖刚触碰到玉面,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两世回忆猛的涌入脑海深处。
地板留下了一行字
【这是允诺你的重生!那是劝你放下,走入真正轮回的途径】
皇帝打开门……门外九道熟悉的身影,陡然站在太阳下
时诩轻柔地将百里琉竹拥入怀中,温柔而耐心地安抚
姜景揪着游苏的耳朵大声吼着,满脸的不耐烦
桑王钟子择挽着江离言的手,怀中抱着他们的儿子……钟扶宁
太尉游箏又和帝师吵了起来!怀桑伯百里墨手捧着奏折,喋喋不休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传来“吾皇万岁,万岁”的呼喊,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重重的磕头声随之响彻四周,令人不禁心生敬畏
皇帝被特殊扶着走向朝堂,唇角扬起、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反而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苍凉。他笑着,却似比哭泣更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