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呼吸压至若有若无,如同一块贴附在墙根的顽石,悄无声息地沿着“断锁道”的阴影边缘滑行。
此地曾是守陵人镇压叛徒的“锢魂井”,《禁地志》上的寥寥数语,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触目惊心。
那些蛛网般的裂纹并非寻常地裂,而是无数怨魂被强行镇压时,其不甘的执念生生撕裂大地留下的永恒伤疤。
后被青岚宗占据,改建成了如今这座吞噬生灵的祭坛基座,倒是物尽其用。
前方拐角,三具身形僵硬的“影侍”正以固定的频率巡弋。
它们曾是青岚宗的弟子,死后魂魄被抽离,肉身炼成傀儡,对活人的气息有着猎犬般的敏锐。
我侧身隐入一尊残破石像的影子里,等待它们走过。
正当我算准时机,准备翻越前方那道半人高的矮墙时,脚下的一块青砖却毫无征兆地向下沉了半分。
不好!是“鸣心阵”!
电光石火间,我来不及多想,右手食指已如闪电般疾点在左腕内侧三寸之处。
守陵秘法“截脉术”瞬间发动,我的心跳与脉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全身血液仿佛凝固。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三具影侍猛地停住脚步,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眶朝我藏身的方向扫来。
我能感觉到三股阴冷、死寂的意念在我身上来回刮过,像是在探查着什么。
我屏住最后一丝气息,连思维都几乎停滞。
冷汗,已在截脉前一瞬浸透了后背。
我赌对了。
这鸣心阵,检测的并非心跳、呼吸这类生命体征,而是更为玄妙的“执念波动”。
真正的活人,七情六欲,思绪万千,在这阵法前无所遁形。
而我这种自幼修习《寂脉篇》,早已将自身情感压抑到极致,此刻又以截脉术伪装成“死物”的存在,在它们眼中,反而是最接近完美的“容器”,了无牵挂,空空如也。
数息之后,那三股探查意念判定“无魂波动”,三具影侍缓缓转回头,继续它们僵硬的巡逻。
我这才敢让心跳微弱地恢复跳动,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在心底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
然而,我的潜行终究还是到此为止了。
当我刚刚混入祭坛内圈,试图靠近中央石台时,两只铁钳般的大手从阴影中伸出,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
是两名黑袍祭司,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情,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
一件绘有扭曲归墟图腾的冰冷白袍被强行套在我身上,随后,我被他们拖拽着,与另外八具早已准备好的“活尸”并列,用浸透了符血的锁链捆绑在了祭坛中央的石台之上。
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我索性放弃了抵抗,任由他们摆布。
随着一声悠远的钟鸣,一个身影踏着月色缓步而来。
鹤氅拂尘,面容清癯,正是青岚宗主,凌虚子。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若非知晓其所作所为,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得道高人。
他站定在石台前,无视我们这九个祭品,口中开始吟诵起古老晦涩的启灵经文。
那经文的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我血脉深处的某道枷锁。
我体内沉寂的墟渊血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一股源自远古的、蛮荒的力量仿佛正从沉睡中被唤醒,要撕裂我的身躯破体而出。
我强忍着这股撕裂般的痛苦,面无表情。
当仪式进行到第七段,经文声达到顶峰时,凌虚子双目骤然圆睁,抬手一指,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光便从他指尖射出,精准地打入我的眉心!
是“唤魂钉”!
此术歹毒无比,能强行唤醒祭品体内最深处的神识力量,却会在此过程中彻底摧毁其自主意志,将其炼化成一具只知听命的傀儡。
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金光及体的刹那,我早已提前运转的《寂脉篇》最后一重“逆流归藏”轰然发动。
我的神识没有抵抗,反而顺着唤魂钉的力道,急速向内收缩,最终沉入丹田最深处的一点灵台,如龟鳖入眠,彻底沉寂。
表面上,我的身体剧烈一颤,眼皮缓缓睁开,眼神变得一片空洞,嘴角甚至还极为配合地流下了一丝涎水,完美地呈现出一副被成功控制的模样。
凌虚子见状,露出了满意的点头:“第九具空壳已通,归墟之门,开!”
他话音刚落,祭坛中央那扇紧闭的巨大石门发出“轰隆”巨响,向内洞开。
无尽的黑雾从中翻涌而出,带着吞噬一切的墟渊之力,即将涌向我们九个祭品。
然而,就在那墟渊之力即将触及我的瞬间,我被捆绑的右手忽然微微一动,指甲在掌心狠狠一划,一道血口裂开。
我将这抹温热的鲜血飞快地抹在唇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无声默念出三个字:“返·照·契”。
这是守陵人代代相传的终极禁术之一,发动条件极为苛刻,唯有在“假死承祭”的状态下,以自身血脉为引,才能施展。
此术并不能增强我的力量,却能让我的神识在刹那间与整个祭坛的能量流向“反向映照”。
一瞬间,整个世界的能量流动在我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我“看”到了真相!
凌虚子这个老贼,根本不是要打开墟渊释放什么力量,他是想借我们九个祭品的性命和墟渊血脉为桥梁,将自己的元神嫁接进刚刚洞开的墟渊意识之中,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墟渊之主!
而此刻,因为我的“生机未绝”,整个祭坛的能量反馈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紊乱,那奔涌向凌虚子的能量流,出现了零点三息的逆冲!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缕幽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被缚在身侧的左手,悄然结出了一个与凌虚子此刻所结手印截然相反的印诀——那是守陵人世代用以守护封印的“镇狱印”!
我体内虽无半分灵力可动,但仅凭这个手印所代表的古老契约与象征意义,已足以让镌刻在祭坛之上的那些古老铭文,产生刹那的共鸣。
正疯狂涌出的黑雾,骤然一滞。
凌虚子的脸色第一次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能量流动的源头,最终目光落在了我这个“完美容器”身上,低声自语,充满了惊疑:“怎会……有守陵印记?”
我重新垂下头,恢复了那副痴傻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你千挑万选,用以开启门户的钥匙,本身……就是看守这扇大门的锁。
仪式的骤然中断,让凌虚子的眼神瞬间从惊疑化为暴怒。
他没有废话,拂尘一甩,一股沛然巨力击中我的胸口。
我眼前一黑,意识并未消散,只是感觉到身体被粗暴地从石台上解下。
他冰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两名黑袍祭司说的:“此物有异,拖下去,关进‘静室’,待我处置。”
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唯一的感知,是身体正被拖拽着不断向下,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铁锈与陈腐气息的空气,正从下方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