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受到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像是沉睡千年的巨兽被一枚石子惊扰,不耐地翻了个身。
那并非错觉,而是我身为守陵人一脉,与这宗门地底最深层禁制之间,与生俱来的共鸣。
我站在刑律堂冰冷刺骨的石阶上,身后那盏曾为我熄灭三日的魂灯,此刻正幽幽重燃,蓝紫色的火焰映得四周墙壁上镇邪的符文微微震颤。
执事长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灯火下扭曲成一团,他死死盯着我,像是活生生见了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鬼:“你……宗门亡籍上已录你姓名,魂灯亦熄三日,尸身未寻,神魂如何还能归窍?”
我没有回答。
言语在此刻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我只是缓缓抬起手,将那枚仅仅半截、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轻轻放在面前冰冷的验魂台上。
就在钥匙与台面接触的刹那,没有灵力催动,没有法诀吟唱,那坚逾精钢的验魂台竟“咔嚓”一声,从中心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紧接着,一道沉闷如古钟被撞的嗡鸣,自我们脚下,自刑律堂的地底深处,轰然传来。
整座大殿都随之震颤不休。
这枚看似不起眼的钥匙,竟直接引动了宗门最核心的护山禁制!
长老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他不再追问我死而复生的缘由,而是厉声喝道:“此女身负诡秘,恐已为邪祟所侵!来人,将她押入‘玄阴囚室’,严加看管,待我禀明宗主!”
玄阴囚室。
我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沉静。
那是由一整块万年寒玉掏空制成的棺椁,辅以锁灵阵法,是宗门专门用来关押走火入魔、或是与邪魔有染的修士的闭灵死牢。
他们以为,那至阴至寒的禁锢能封住我的一切,却不知,我守陵人一脉的先祖,最初便是用这万年寒玉来镇压墟渊阴气,防止其侵蚀陵寝。
那刺骨的寒意,于旁人是刮骨钢刀,于我而言,却反而是最贴近血脉本源的温床。
铁门在我身后轰然落锁,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
我顺从地蜷身躺入那具寒玉棺中,冰冷的触感从背脊传来,非但没有不适,反而让我体内那因强行归窍而躁动不安的墟渊灵体,渐渐安稳下来。
我的指尖在黑暗中悄然抚过棺椁内壁,那里,早已在我上次被“囚禁”时,用精血悄悄刻下了一段残缺的符文。
那并非什么高深的破阵图,而是《归墟残篇》中一门名为“引灵归脉诀”的起手式。
此术本是用于引导那些修行岔了路、灵力逆行的弟子回归正道,但我此刻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我以自身为饵,微弱地开启一丝墟渊灵体的缝隙,刻意引动寒玉中残留的、属于守陵人先祖的符力,制造出一场短暂的“阴息回涌”的假象。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囚室外的守卫便察觉到了这股细微却精纯的阴气波动,顿时乱作一团。
伴随着惊慌的呼喊与沉重的机括声,棺盖被猛地掀开一道缝隙。
就在那刺眼的冷光照入的瞬间,我早已将一枚在路上就准备好的、沾染了青奴鲜血的铜铃碎片藏于舌下,借着一次微弱的呼吸,用巧劲将其无声无息地推出,精准地滑入墙角一堆无人注意的腐叶之中。
那里,是青奴每日清扫刑律堂偏院的必经之路。
只要她明日来此,便会“无意”中拾起这枚碎片,而附着在碎片上我的一缕神识,将会让她看见我精心准备好的一切。
夜色渐深。
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走入刑律堂偏院,那不是青奴。
是孟婆子。
她那双枯树皮般的手拨开潮湿的落叶,精准地拾起了那枚染血的铃片。
她浑浊的目光在铃片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
她没有声张,更没有如我预想中那般交给任何人,反而蹲下身,在潮湿的泥地上用一根炭条,缓缓写下几个字:“她不是回来赴死的,是回来收债的。”
写完,她便将那行字抹去。
与此同时,闭目静卧于寒玉棺中的我,心神正随着那缕残念,经历着一场光怪陆离的“神游”。
视野剧烈晃动,我“看”到青奴的扫帚正轻拂过葬仪堂的西墙。
也就在那一刻,借着孟婆子独特的视角,我看到了我原本想让青奴看到的东西——墙上一道陈年的旧裂痕里,赫然嵌着半块锈蚀的铜牌,上面镂刻的纹样,是与我母亲遗物玉牌上完全吻合的凤凰族徽!
而更令我神魂震颤的是,那道裂痕的形状,竟与我手中这半截青铜钥匙的断口,严丝合缝。
就在我因这惊天发现而心神激荡,意识即将被强行收回之际,孟婆子忽然抬起头,仿佛穿透了虚空,望向了我意识所在之处,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明漪啊,你女儿比你狠,也比你聪明。”
话音未落,那枚铃片“啪”地一声崩碎成粉末。
“噗——”
我猛地睁开双眼,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染红了身下洁白的寒玉。
神识过度离体,墟渊灵体开始反噬经脉了。
但我毫不在意,只是用舌尖舔去唇边的血迹,那腥甜的味道,仿佛胜利的佳酿。
孟婆子……她竟识得我母亲。
这盘棋,出现了一个最大的变数。
可那又如何?
棋局已动,最重要的那一步,我已经看见了。
这具寒玉棺,困不住归来的魂,也锁不住复燃的仇。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