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用七年换你一句后悔
我和江晚打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她曾说非我不嫁。 十八岁那年,她把我的志愿表偷偷改成和她一样的大学,笑着说要绑我一辈子。 大二时她认识了周屿,那个开着跑车来报到的富二代。 她开始说我幼稚,说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分手那天,她扯断了我们一起求的红绳,说青梅竹马终究比不过现实。 后来我听说周家倒了,周屿跑了,留下巨额债务给她。 深夜,她拨通我的电话,哭喊着问能不能借她十万。 我对着话筒轻轻说:「还记得吗?那年你改我志愿,说绑我一辈子。」 「现在,我的人生你再也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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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蝉鸣像是粘在了热浪上,推都推不开。高考志愿表摊在书桌上,墨迹还没干透,我拧着眉头正在纠结最后那个志愿是填个稳的还是冲一冲,江晚就趴在我旁边,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背上,小腿翘起来一晃一晃。
“阿瞻,你就跟我填一模一样的不行嘛?”她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样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从幼儿园到大学,多好。”
我啧了一声,笔头点着纸张:“总得有个备选吧,万一……”
“没有万一!”她猛地支棱起来,一把抢过我的志愿表,眼睛亮得惊人,“顾瞻,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上学了?”
“你胡扯什么?”我去抢,她咯咯笑着躲开,床吱呀一声响。闹腾间,她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抽出桌角的钢笔,唰唰唰就在我的志愿表上开始写。
“喂!江晚!”我急了。
她写完,把表格拍回我胸口,扬着下巴,笑得像只偷吃了十条小鱼干的猫:“改好啦!顾瞻,我这可是绑定你了,一辈子那种!你想跑也跑不掉!”
我低头看着那张表,所有栏目标注得跟我之前商量好的、跟她一模一样的院校代码和专业。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来,落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纠结忽然就散了,只剩下一种被填满的、踏实的甜。我伸手去揉她头发:“……真拿你没办法。”
她抓住我手腕,声音忽然低下来,认真得要命:“顾瞻,等我到了年纪,我就嫁给你。非你不嫁。”
那时候我以为,一辈子真的就是这么回事。一条红绳,两张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还有身边这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姑娘。路是平的,光是亮的,未来是伸手就能摸得到的温暖。
大学报到的第一天,空气里都是崭新的肥皂粉和樟脑丸的味道。我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背上还驮着江晚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江晚空着手走在我旁边,叽叽喳喳说着宿舍楼下的栀子花好香。
就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颜色扎眼得让人没法忽略的跑车。流线型,低底盘,阳光下闪着一看就贵得离谱的光。周围不少新生和家长围着指指点点,眼神里混杂着羡慕和好奇。
一个男生靠着车门,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他穿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手腕上那块表我在杂志上见过,价格够我老家一套房的首付。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我们——或者说,看到我身边东张西望的江晚。他眼神亮了一下,直起身,走了过来。
“需要帮忙吗?”他这话是对着我们俩说的,但目光落在江晚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地露出八颗牙齿,“我是周屿,经管院新生。”
江晚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落落大方:“谢谢啊,不过不用了,我男朋友能搞定。”她说着,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周屿的目光这才滑到我脸上,很快,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然后点了点头,笑容没变:“行,那有事招呼。”
他转身回了车旁,很快开车走了,留下一股淡淡的尾气味和周围隐约的议论。
江晚扯了扯我的胳膊:“走吧,顾瞻,好热啊。”
我“嗯”了一声,拖着箱子继续往前走,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烫,箱轮咕噜咕噜的响声突然有点刺耳。
那时候我没太在意。只是一个插曲。
可后来,这样的插曲越来越多。
周屿似乎总有各种理由出现在江晚周围。一堂公共课,一个社团活动,一次偶然的聚餐。他的方式永远得体大方,让人挑不出错处。
他会顺手给江晚带一杯网红奶茶,说是买多了;会在小组作业时主动和江晚一组,然后轻松carry全场;会在她发朋友圈说想看某个乐队的巡演时,不经意地评论一句“巧了,我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没人一起”。
我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缓慢地发生变化。
江晚开始会在跟我吃饭的时候,偶尔提起他。
“周屿居然去过冰岛看极光诶,真酷。”
“周屿说这家餐厅也就一般,他知道有家更好的,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
“顾瞻,你看周屿穿那种风格的毛衣好不好看?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哎,算了,你好像不喜欢这种款式。”
她话语里的“周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像背景音里逐渐调大的音量。我开始感到一种沉闷的挤压感,盘踞在胸口。
我尝试着用兼职挣来的钱,带她去吃那家据说很好的餐厅。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是还不错啦,不过没有周屿说的那家味道正。”
我给她买了一条手链,她戴了几天,后来我再没见她戴过。有一次无意中在她书包侧袋看到,问她,她说:“哦,洗澡摘下来忘了戴了。周屿说他姐姐也有一条类似的,好像材质不太对,容易过敏。”
周屿,周屿,周屿。
这个名字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盘旋在我和江晚之间。
争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一次她想去听那个乐队的演唱会,而我那周末有一个重要的专业竞赛。
“你能不能跟老师请个假?”她晃着我的胳膊,“票很难抢的,周屿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竞赛关系到保研加分,很重要。”我试图解释。
她松开手,嘴角撇下去:“你的竞赛永远都重要。周屿就能弄到票,他就能空出时间。”
“那是他!我不是他!”话冲出口,我们都愣了一下。
空气安静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陌生的东西。
“是啊,”她轻轻说,“你不是他。”
那天她最后还是去了。是周屿陪她去的。她在朋友圈发了照片,舞台灯光炫目,她笑得很开心,手里拿着那个乐队标志性的荧光棒。周屿在她旁边的阴影里,只露出半张侧脸,和桌上两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饮料。
下面共同朋友的评论一排排的:“哇!羡慕!”“和周少爷一起去的吗?”“郎才女貌哦!”
我没有点赞。把那手机扔到一边,觉得胸口堵得慌。
真正撕开那层温情脉脉的纱,是在一次同学聚会后。KTV包厢里,烟雾缭绕,鬼哭狼嚎。周屿是后来的,一来就成了中心。有人起哄让他唱一首,他也没推辞,点了首英文歌,唱得确实不错。
唱完了,他坐在点歌机旁边,有人问他:“周少,毕业了啥打算?直接回家继承家业?”
周屿笑了笑,声音透过嘈杂的音乐传过来,不怎么响亮,却清晰得残忍:“看情况吧,可能先出去读个研,镀层金。家里都安排好了。”
立刻就有人羡慕地附和:“真好啊,不像我们,还得苦哈哈考研找工作。”
周屿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和江晚这边,轻飘飘的:“个人选择罢了。有些人喜欢奋斗,也挺好。我只是觉得,人生嘛,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有些东西,生来没有,这辈子大概率也就是没有了。”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又热闹起来。但很多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怜悯,或者看戏的意味。
我攥紧了手里的可乐罐,铝皮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江晚就坐在我旁边,她听到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她的侧脸在闪烁的彩灯下,明明灭灭。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沉默像一块湿冷的布,裹住了我们。
直到走到她宿舍楼下,她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我。
“顾瞻。”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平静。
路灯的光晕黄,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们分手吧。”
我像是没听清,或者说,不愿意听清:“……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她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冰锥,“我累了。”
“累了?”我觉得有些可笑,一股火气猛地窜起来,“就因为周屿说的那些屁话?因为他生来什么都有?所以呢?所以我就活该被你看不起了?”
“不是因为他!”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烦躁的尖锐,“是因为你!顾瞻,你成熟一点行不行?你看看周屿,再看看你自己!你除了会跟我说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你还能给我什么?未来的饼吗?我吃够了!”
她喘了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东西全部倾吐出来:“是,周屿是有钱,他能轻松给我你努力一辈子都可能给不了的生活!这有错吗?我想要更好的未来,有错吗?我不想跟着你一起挤公交、算计着生活费过日子了!我不想将来为了孩子的奶粉钱吵得天翻地覆!你告诉我,我错哪儿了?!”
我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那个会偷偷改我志愿表、说非要绑我一辈子的女孩,那个趴在我家地板上晃着小腿说非我不嫁的女孩,被眼前这个面目有些狰狞的、满口现实未来的女人吞掉了。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得发哑,“青梅竹马十几年,抵不过他一辆跑车,几句轻飘飘的承诺?”
“抵不过!”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通红,猛地从手腕上扯下那根她编了很久、我们戴了多年的红绳,用力之猛,直接绷断了线头,“你看清楚!顾瞻!这就是现实!幼稚的感情不值一文!”
断掉的红绳被她狠狠摔在地上,溅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她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路灯次第熄灭,直到早起的清洁工开始扫地。
我弯腰,捡起那根断成两截的红绳,攥在手心,粗糙的线头硌得掌心生疼。
那之后,我和江晚成了两条平行线。偶尔在学校里遇见,她身边总是伴着周屿,光彩照人。她会下意识地避开我的视线。我则埋头读书,打工,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塞满,试图麻痹那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
大学毕业,我进了一家还不错的企业,忙得昏天黑地。关于江晚的消息,断断续续从老同学那里传来。
她跟周屿毕业就订了婚。
周屿家生意做得很大,她跟着进了公司,看起来很风光。
他们似乎很恩爱。
每次听到,我都只是点点头,不置一词。日子像结了痂的伤口,不碰,就不会疼。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
直到那个深夜。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是一个陌生又隐约有点印象的号码。嗡嗡的震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攫住我。我盯着那屏幕,看了足足十几秒,才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先传来的是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然后是嚎啕大哭,充满了绝望和惊惶。
“顾瞻……顾瞻……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是江晚的声音。扭曲变形,却依然能辨认。
我握紧了手机,没说话。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地收紧。
她哭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拼凑着灾难的轮廓:周家公司早就空了,骗贷,非法集资……窟窿大得吓人……周屿跑了,人间蒸发……债主找到了她,威胁她还钱……十万,只是第一笔,只是让她“表个态度”……否则……
“他们……他们会弄死我的……顾瞻……求求你……帮帮我……借我十万……就十万……”她哭得喘不上气,声音里是彻底的崩溃和恐惧,“我只有找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窗外是沉沉的夜,没有一丝光。听筒里她的哭声尖锐地刮着我的耳膜。
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改我志愿的下午,她笑着说绑我一辈子。
我想起那根被扯断摔在地上的红绳。
我想起她说的,幼稚的感情,不值一文。
电话那头的哭声还在持续,绝望得像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无比。
“江晚。”
那头的哭声猛地一滞,只剩下粗重急促的喘息。
“还记得吗?”我说,每个字都像磨砂纸擦过喉咙,“那年你改我志愿,说绑我一辈子。”
我停顿了一下,听着那边死一样的寂静,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
然后,我轻轻吐出最后那句话。
“现在,我的人生你再也绑不住了。”
说完,我没再听任何回应,手指移动到挂断键,按了下去。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一点点吞噬掉房间里最后一点模糊的轮廓。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它弹了一下,然后屏幕彻底暗下去,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寂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意义都被抽空后留下的巨大虚无。胸口那块地方,原来还会疼会痒会发空的地方,现在什么感觉都没了,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挖穿的洞,嗖嗖地透着穿堂风,冷得彻底。
也好。
我甚至扯了一下嘴角,没成功。
早就该这样了。从她扯断那根红绳开始,从她说幼稚的感情不值一文开始,从我捡起那断掉的绳子攥在手心直到线头陷进肉里开始。早就该这样了。
只是为什么,呼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最底下那个抽屉。里面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最上面是一个旧的饼干盒。我打开它,那根断掉的红绳安静地躺在里面,颜色已经黯淡发黑,像干涸的血迹。
我把它拿起来,冰冷的,粗糙的,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曾经它代表着一辈子。
现在它什么都不是。
就像那十几年的光阴,那个笑着说要嫁给我的女孩,那个曾经相信一辈子很简单、相信努力就有未来的自己。
都像这截断掉的绳子一样,褪色,发脆,一碰就能碎成粉末。
我把绳子放回盒子,盖好,把抽屉推回去。动作很慢,一格一格,直到严丝合缝,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好了。
都结束了。
我终于彻底地,完全地,失去了所有关于过去的幻觉。也杀死了那个曾经深信不疑的自己。
这大概就是成长。用最惨烈的方式,剥掉你一层皮,告诉你,看,这才是现实,骨感得硌人,讽刺得令人发笑。
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暗,看不到半点曙光。
我站在那儿,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黑色的剪影,嵌在更深的黑夜里。
一动不动。
绝望不是歇斯底里,不是痛哭流涕。
是无声无息。
是知道你曾视若珍宝的一切,原来从根上就烂透了,而你,连为它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