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等待里又悄悄爬过了一个月。孤儿院后院的老榕树落了满地叶子,林悦扫叶时总爱往巷口望,有时望得久了,嬷嬷会递来件薄衫:"风凉,别站太急。"她就红着脸低下头,把扫拢的叶子堆成小丘,叶子间藏着她偷偷画的船——船帆上的太阳被涂得亮堂堂的,像能把整个院子都烘暖。
这天午后,她正用石子在地上画码头的轮廓,忽然听见巷口传来"叮当"声。是那种旧自行车链条蹭着齿轮的响,林悦猛地抬头,看见胡枫骑着辆掉了漆的自行车停在那儿,车后座绑着个竹筐,筐沿露出半袋雪白的糯米。
"傻站着做什么?"胡枫跳下车时裤脚卷着泥,鞋帮上还沾着草屑,"阿威熬了粥,让我来接你。"林悦盯着竹筐里的糯米发愣——她前几天跟小辛念叨过,说孤儿院的粥总熬得稀,想喝稠稠的糯米粥。
自行车穿过窄巷时,胡枫把车骑得慢慢的,车铃"叮铃叮铃"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仔仔呢?"林悦攥着车后座的铁架问。胡枫哼了声:"在老仓库修收音机,说要给你装个能听评书的。"他顿了顿又说,"熙旺和阿威去码头换米了,傅隆生那伙人最近没敢露面,倒是安稳。"
老仓库的门没锁,推开时吱呀作响。刚迈进去就闻见甜香,阿威正蹲在火边搅粥锅,糯米混着红豆在锅里咕嘟,泡沫漫到锅沿又被他用勺子刮回去。"来了?"阿威回头时耳尖红了红,往灶台上指,"碗都摆好了。"
灶台上摆着四个粗瓷碗,碗边都印着月牙纹——是仔仔用小刀刻的,刻得歪歪扭扭,倒像四只蜷着的猫。小辛趴在木箱上翻书,书里夹着片晒干的银杏叶,看见林悦就把叶子递过来:"给你夹画册里,上次在山上摘的,晒得正好。"他说话时没咳,脸色比上次见时红润些。
熙旺是傍晚回来的,肩上扛着袋新米,进门时带进来半襟海风。"编的手链还戴着呢?"林悦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亮闪闪的,绳结被磨得软乎乎的。熙旺低头笑了笑,把米袋往墙角一放,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罐:"给你的。"
罐里装着糖渍梅子,梅子肉鼓鼓的,浸在琥珀色的糖水里。"码头老阿婆腌的,说比巧克力甜。"熙旺把罐子塞到她手里,指尖擦过她的掌心,"你上次说想吃酸的。"林悦捏着罐沿没说话,她记起来了,那天看画册时随口提了句"画里的梅子看着酸",原是早忘在脑后的话。
夜里他们围在火边喝粥,红豆糯米黏在碗底,得用勺子刮着吃。仔仔把修好的收音机摆在林悦面前,拧开开关时"滋滋"响了两声,忽然飘出说书先生的声音:"且说那英雄...""成了!"仔仔眼睛亮起来,嘴角抿了抿,像是想笑又不好意思。
林悦捧着温热的碗,看熙旺帮阿威挑出粥里的红豆——阿威不爱吃红豆,总说磨嗓子;看小辛把自己碗里的梅子分给仔仔半颗,仔仔慢慢含着,腮帮鼓出个小团;看胡枫靠在门框上抽烟,烟圈飘到灯影里,慢慢散成软乎乎的云。
"过两天要去趟邻岛。"熙旺忽然开口,粥勺在碗底轻轻划着,"傅隆生的人在那边藏了批货,得去清了。"林悦手里的碗晃了晃,糯米粥洒在指尖,烫得她缩了缩手。阿威赶紧把她的手攥住,往她指尖呵气:"烫着没?"
"去多久?"林悦低着头问,声音闷闷的。"三四天就回。"熙旺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次人少,动作快。"他从怀里摸出样东西塞给她,是个用草编的小蚱蜢,翅膀上还染了蓝颜料——是用她上次给的蜡笔染的。
第二天送他们去码头时,天阴沉沉的。熙旺把竹筐里的梅子罐又往她怀里塞了塞:"每天吃两颗,别让嬷嬷看见说你贪嘴。"阿威帮她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冷了就多穿件,别总坐在风口。"小辛把收音机往她手里放:"想听评书就拧开关,仔仔调好了台。"
仔没说话,只是往她口袋里塞了个东西。林悦后来才发现是块干净的布,布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针脚粗粗的,却把布都绣得发暖。
船开的时候,林悦站在岸边挥了挥手,看见熙旺把她编的红绳举起来晃了晃,红绳在风里飘,像团小小的火苗。船影远了,她才往回走,口袋里的草蚱蜢硌着掌心,暖乎乎的。
回到孤儿院时,嬷嬷正站在石阶上望。"他们走了?"嬷嬷问。林悦点点头,把梅子罐往身后藏了藏。嬷嬷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个纸包:"前几天阿旺托人送来的,说给你补身子。"纸包里是几颗红枣,肉厚厚的,还带着甜味。
夜里林悦抱着收音机坐在床上,说书先生的声音飘在屋里,她却没怎么听。摸出画册翻到最后一页,那片海上又多画了艘小船,船边漂着只草蚱蜢,翅膀染着蓝颜料。画完时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打在窗棂上沙沙响,像谁在轻轻敲门。
她忽然想起熙旺说的"三四天就回",把梅子罐打开,捏出颗梅子含在嘴里。甜津津的梅子肉化在舌尖,她忽然笑了——等他们回来时,糯米该熬新粥了,收音机里的评书该讲到英雄归乡了,她编的红绳,也该被海风晒得更软了。
雨还在下,可林悦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她知道码头的船会回来,就像知道雨停了会出太阳,就像知道这群总把偏爱揉进细节里的少年,永远会朝着她的方向,踏着重重心事,也带着满满暖意,一步步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