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邻岛的船比说定的日子晚了两天才靠岸。那天林悦正蹲在孤儿院的菜畦边浇菜，听见巷口传来摩托车引擎声，手里的瓢"哐当"掉在泥里——是阿威的车，车后座却没人，只有件沾着海腥味的外套。

她刚要往巷口跑，就看见胡枫扶着熙旺从街角拐过来。熙旺的胳膊上又缠了层新纱布，脸色白得像仓库屋顶的月光，看见她时却还扯着嘴角笑："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林悦扑过去攥住他没受伤的胳膊，指尖抖得厉害，摸到他袖口沾着的盐粒——是被海水泡过的痕迹。

"遇着点风浪。"胡枫把半袋海鱼往墙角一放，声音沉了沉，"傅隆生的人在邻岛设了套，船差点触礁。"小辛从后面跟上来，手里拎着个铁皮盒，盒盖磕得叮当作响："别听他瞎扯，"他把铁皮盒塞给林悦，"给你带的贝壳，仔仔在礁岩上捡的，挑了带花纹的。"

林悦掀开铁皮盒，看见里面铺着层软布，布上摆着十几枚贝壳，有的像小扇子，有的印着螺旋纹，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仔仔歪歪扭扭的字："都洗过了，不扎手。"她捏起枚月牙形的贝壳，忽然看见仔仔的手——他右手食指缠着布条，指尖还留着道新鲜的划伤。

那天夜里老仓库生了堆大火，阿威把海鱼剖了肚子串在树枝上烤，鱼油滴在火里"滋滋"响。熙旺靠在木箱上，林悦蹲在他身边帮他换纱布，看见伤口边缘还泛着红："是不是没好好上药？"熙旺攥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忙着给你捡贝壳，忘了。"

"才不是。"小辛啃着烤鱼含糊不清地说，"是为了护那盒贝壳，胳膊撞在礁石上了。"他往仔仔那边努努嘴，"仔仔为了捡最亮的那枚，差点滑进海里。"仔仔正用小刀把贝壳雕成小盒子，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把雕好的盒子往林悦面前推了推——盒盖上刻着个小小的"悦"字。

胡枫忽然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往火边凑了凑："看看这个。"纸上画着栋小房子，有烟囱有篱笆，篱笆边画着六个小人，五个高的围着一个矮的。"这是......"林悦刚开口，就看见熙旺的耳尖红了："胡枫瞎画的。"

"才不是瞎画。"胡枫把纸往林悦手里塞，"我们攒了些钱，又拿截的货跟傅隆生换了块地，就在邻岛的山脚下。等风声彻底过了，就盖栋这样的房子，你也搬过去住。"他指了指画里的烟囱，"到时候阿威给你熬粥，小辛给你摘野果，仔仔......仔仔给你雕贝壳。"

林悦捏着那张画，纸边被火烤得发卷。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们时的样子：熙旺像道影子落在她面前，阿威把枪藏在身后，熙蒙倒挂在路灯杆上递巧克力，胡枫探出头叫她上车，仔仔默默递来靠枕——那时候她只觉得他们是危险的少年，却没料到，他们会把"家"这个词，悄悄画进给她的未来里。

夜里林悦躺在仓库的小床上，身边摆着那个贝壳盒。仔仔不知什么时候把那支刻着月牙纹的蜡笔放进了盒子里，蜡笔旁压着颗奶糖，是上次小辛给她的那种，糖纸被抚平了，边角整整齐齐。

天快亮时她被冻醒了，迷迷糊糊间看见有人往她身上盖了件衣服。是熙旺，他站在床边，月光从仓库的破洞漏下来，落在他手腕的红绳上。"睡不着？"他在床边坐下，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在想房子的事？"

林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怕......怕你们为了盖房子，又去做危险的事。"熙旺把她的手攥起来，放在自己掌心暖着："不做了。"他指了指窗外，"等开春了，我们去邻岛的码头帮人搬货，阿威会修船，胡枫能开摩托拉客，小辛......小辛能去山上采野茶卖。"他顿了顿，指尖蹭了蹭她的指甲盖，"我们想给你个干净的家。"

第二天林悦回孤儿院时，把那张画小心地夹在了画册里。嬷嬷看见她怀里的贝壳盒，没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个旧布偶递给她："这是你刚来时抱的，洗干净了，带去给他们看看？"布偶的耳朵缺了只，是她小时候啃掉的，可抱着时暖乎乎的，像抱着团旧时光。

走到巷口时，看见阿威正在修那辆半旧的摩托，胡枫蹲在旁边递扳手，小辛和仔仔蹲在地上分贝壳——仔仔把带花纹的都挑出来，堆成小小的一堆，大概是要留给她。熙旺靠在墙上抽烟，看见她时把烟掐了，朝她招了招手。

林悦跑过去，把布偶往熙旺怀里塞了塞："给你们看。"熙旺把布偶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忽然笑了："耳朵还能补补。"他往仔仔那边喊，"仔仔，找根线来。"

仔仔从口袋里摸出根红线——是林悦编手链剩下的线头，他一直缠在手腕上。熙旺接过线，笨拙地给布偶缝耳朵，针脚歪歪扭扭，却把布偶的耳朵缝得牢牢的。

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海的味道。林悦看着他们蹲在地上忙忙碌碌，忽然觉得那些被通缉的罪名、危险的过往，好像都被风卷着飘远了。剩下的只有五个少年，和一个被他们偏爱的女孩，在澳门的晨光里，慢慢缝补着一个关于家的、暖乎乎的念想。

画册最后一页的海面上，又多画了栋小房子。林悦用那支黄色的蜡笔给烟囱涂了颜色，像涂了团小小的太阳。她知道这一次，船不会再漂向未知的远方，少年们也不会再带着伤口归来——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有她的家，是能让红绳晒暖、贝壳发亮、蜡笔不褪色的，安稳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