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落在新盖的木屋上时,林悦正蹲在院子角落翻晒草药。是前几日跟着邻岛的阿婆采的,说是晒干了泡茶能安神。风一吹,草药的苦味混着院里桂花的甜香飘过来,她抬头就看见熙旺从溪边走回来,手里拎着两条银光闪闪的鱼,裤脚沾着些湿泥。
“刚在溪里摸的,”他把鱼往墙角竹筐里一放,走到她身边蹲下,指尖捏起片晒干的薄荷叶凑到鼻尖闻了闻,“阿婆教你的?”林悦点点头,把草药往竹匾里拢了拢:“她说你总早出晚归的,喝这个能睡得沉些。”熙旺笑了笑,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他指尖还带着溪水的凉,蹭得耳廓有点痒。
这阵子他和胡枫在邻岛码头帮人照看货栈,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揣着枪往风浪里闯。早上带着两个白面馒头出门,傍晚踩着夕阳回来,裤腰带上总别着块给她买的麦芽糖,有时是甜的,有时掺了点芝麻香。林悦把那些糖纸都抚平了收在铁盒里,跟仔仔捡的贝壳摆在一起,倒像攒着些亮晶晶的日子。
“阿威呢?”她往院门口望了望,往常这时候,阿威该骑着他那辆修得发亮的摩托回来了——他如今在码头帮人修船,顺带接些拉货的活,车斗里总堆着些帮农户捎的菜种或是布料。熙旺往西边指了指:“去镇上给仔仔买刻刀了,上次那把刃口磨得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摩托引擎声由远及近。阿威把车停在院门口,车斗里果然鼓鼓囊囊的,除了个装刻刀的木盒,还有半袋新收的糯米。“镇上米铺老板送的,”他把糯米扛下来往厨房门口一放,粗声粗气地笑,“说我帮他修好了渔船的马达,抵工钱。”小辛从车后座跳下来,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红得透亮:“悦姐你看!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给的,他说我帮他捡了掉在沟里的杆子。”
他把糖葫芦往林悦手里塞,自己先舔了舔指尖沾的糖渣。林悦咬了口,甜酸味儿在舌尖散开时,看见仔仔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捏着张画。是刚才趁着日头好画的,纸上是院里的桂花树,树下摆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她晒草药的竹匾,旁边歪歪扭扭画着五个小人,正围着竹匾看——仔仔总不爱说话,却爱把日子画进纸里。
胡枫是后半夜才回来的。他肩上扛着个旧帆布包,进门时脚步放得很轻,却还是惊醒了趴在桌边打盹的林悦。“吵醒你了?”他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拉开拉链时露出里面的布料,蓝的、粉的,都是些软乎乎的细棉布,“码头货栈收的尾货,给你做件新棉袄。”
林悦摸了摸布料,指尖蹭过块淡粉的棉布,上面还印着小小的桂花纹。“不用总给我带东西,”她轻声说,眼角却有点发热——以前在孤儿院,她总穿别人剩的旧衣服,袖口磨破了就缝块补丁,从没想过会有人记着给她挑带花纹的布料。胡枫挠了挠头,往灶房那边指了指:“我还买了两斤红糖,明天让阿威给你熬糖糕吃。”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棂“吱呀”响。林悦躺在铺着新棉絮的床上,身边放着仔仔刚雕好的木梳子,梳齿打磨得光溜溜的,梳背刻着片小小的桂花瓣。她听见隔壁屋传来说话声,是熙旺和胡枫在算这个月的工钱,说要给仔仔买套新的刻刀工具,还要给小辛买双耐磨的鞋——他们总把她放在前头,却也没忘了彼此。
天快亮时她又被冻醒了,迷迷糊糊往身上拉被子,却摸到片温热的布料。睁眼一看,是熙旺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件淡粉的棉布,正用针线缝着袖口。他手指长,捏着细针时有点笨拙,针脚歪歪扭扭的,跟当初给布偶缝耳朵时一个模样。“怎么醒了?”他把针放下,帮她把被子掖了掖,“我想着给你缝个袖口的花边,阿婆说这样耐穿。”
林悦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摸到他掌心的薄茧——以前是握枪磨的,现在是搬货、劈柴磨的,却比从前暖了些。“别熬了,”她轻声说,“明天我自己缝就好。”熙旺笑了笑,把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她贴着他的胸口听心跳:“听,不慌了吧?”
以前他总说自己的心跳得快,像揣着风浪里的船,如今却沉稳得很,一下下撞在她手背上,跟院里桂花落的节奏差不多。林悦把脸埋在他衣襟上,闻见洗得干净的皂角香,混着点溪水的凉,忽然想起他们刚回来那天,他胳膊上缠着纱布,袖口沾着盐粒,却还扯着嘴角笑说“我回来了”。
第二日天刚亮,小辛就吵着要去后山采野菊。阿威骑着摩托载着他和仔仔,车斗里放着个竹篮,临走时小辛还从厨房抓了两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林悦和熙旺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看着摩托拐过溪上的石桥,胡枫在灶房熬着红糖,甜香从烟囱飘出来,跟桂花混在一起,稠得化不开。
“等过些日子,”熙旺忽然说,“我们把嬷嬷也接过来吧,孤儿院的屋顶该修了。”林悦愣了愣,转头看他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跟那天他指着画说“给你个干净的家”时一样亮。她点点头,看见灶房的烟囱又冒起烟,淡白的烟在桂花树上空散开,像把日子都拢成了暖乎乎的团。
仔仔傍晚回来时,竹篮里除了野菊,还多了些圆溜溜的野山楂。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最红的递给林悦,自己蹲在门槛边,用新刻刀把山楂核雕成小小的船,船帆上刻着个“家”字。小辛凑在旁边看,嘴里嚼着糖糕,糖渣沾在嘴角,像只偷喝了蜜的小兽。
林悦把野菊插进仔仔雕的木瓶里,摆在窗台上,跟那只补好耳朵的布偶并排站着。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布偶的红绳耳朵上,落在木瓶的花瓣上,落在仔仔雕的小船上——她忽然觉得,那些被风卷走的过往,早被他们用麦芽糖的甜、棉布的软、刻刀的暖,一点点补成了现在的样子。
夜里林悦翻画册时,看见最后一页的小房子旁,不知何时多画了个小小的烟囱,烟囱里飘着淡白的烟,烟下面画着个弯腰的老人,是嬷嬷的样子。她拿起那支刻着月牙纹的蜡笔,往烟上涂了点黄,像给日子又添了团小太阳。
风从溪上吹过来,带着野菊的香,林悦把画册合上时,听见隔壁屋阿威在教小辛修摩托链条,叮当的响声混着胡枫哼的歌,落在桂花树上,落在石阶上,落在每个人的眉梢上——原来安稳从不是等来的,是他们带着她,把盐粒酿成糖,把伤口磨成茧,把漂在海上的船,稳稳当当泊进了有桂花、有炊烟、有彼此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