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几日落了场小雪,邻岛的山尖尖都白了头。林悦正蹲在灶房门口择菜,听见院外传来轱辘声,探头一看,是胡枫推着辆旧板车回来,车上堆着半车新劈的柴,还压着个鼓鼓的布包。
“镇上扯的棉絮,”胡枫把布包往廊下一放,哈了哈冻红的手,“给嬷嬷做床新褥子,她老人家怕冷。”林悦摸了摸布包,软乎乎的透着暖,刚要说话,就见板车底下钻出来个毛茸茸的脑袋——是只三色猫,尾巴尖沾着雪,怯生生地蹭胡枫的裤脚。
“码头捡的,”胡枫弯腰把猫抱起来,猫爪在他怀里缩成团,“看它冻得打哆嗦,就捎回来了。”小辛从屋里蹿出来,伸手就要抱:“叫什么名字好?叫雪球吧!”仔仔蹲在门槛边,指尖在雪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喵”字,抬头看林悦时眼睛亮闪闪的。
熙旺这几日在码头帮人守夜,要到后半夜才回来。林悦把棉絮抱进里屋时,看见床脚摆着双新做的棉鞋,是她照着嬷嬷教的样子纳的,鞋底纳了密密麻麻的麻绳,鞋面上绣着片小小的桂花——前几日熙旺说夜里守着货栈冷,脚总冻得发麻。
后半夜雪又下大了,林悦被窗棂上的猫叫惊醒,睁眼看见雪球蹲在窗台上,爪子扒着玻璃往外看。她披了件厚衣裳起身,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雪地里立着道影子。是熙旺回来了,肩上落着层薄雪,手里却捧着个油纸包,见她出来时笑了笑,眉眼都软了:“猜你没睡。”
油纸包里是糖炒栗子,热气混着甜香扑过来。林悦捏起颗剥开,暖乎乎的栗子仁递到他嘴边,看见他耳尖冻得发红,鼻尖还沾着雪粒。“怎么不早回来?”她轻声问,指尖替他掸掉肩上的雪。“货栈来了批新货,”他咬着栗子含糊道,“老板多给了袋栗子,想着你爱吃。”
猫忽然“喵”了声蹭过来,蹭得他裤脚都是雪水。熙旺弯腰把猫捞起来揣进怀里,猫在他棉袄里缩成团,尾巴尖还露在外面晃。“屋里生了火,”林悦拉着他往灶房走,“胡枫熬了姜茶,给你温着呢。”灶房的火盆里柴火烧得正旺,姜茶的辣香混着栗子甜,把雪夜都烘得暖融融的。
转过年开春,嬷嬷真的搬过来了。阿威骑着摩托去接的,车斗里铺了层棉絮,还垫着仔仔缝的布垫。嬷嬷抱着那只补好耳朵的布偶坐上车时,邻岛的桃花刚开,粉扑扑的落了车斗一路。到了院门口,嬷嬷摸着木屋的门框直抹眼角:“比孤儿院亮堂多了。”
小辛早把东屋收拾出来了,窗台上摆着仔仔雕的木花瓶,插着刚采的野桃花。胡枫给嬷嬷搭了张矮凳,凳面刻着防滑的纹路——是他照着阿婆教的样子凿的。熙旺蹲在灶房烧火,锅里炖着鸡汤,是阿威早上从农户那买的老母鸡,汤香飘得满院都是。
嬷嬷住下后,院子里更热闹了。她教林悦纳鞋底,教仔仔用碎布拼布偶,有时还坐在门槛边看阿威修摩托,嘴里念叨着“慢着点,别伤着手”。有次小辛在后山掏鸟窝摔了跤,膝盖擦破块皮,嬷嬷拿草药给他敷上时,胡枫蹲在旁边递布条,手都不敢重碰,倒比小辛还紧张。
入夏时码头来了个跑船的老伙计,是以前认识熙旺他们的。他站在院门口往里看时,正撞见阿威在给猫梳毛,胡枫蹲在葡萄架下编竹筐,小辛和仔仔追着猫跑,林悦和熙旺在廊下择菜,嬷嬷坐在凳上缝衣裳——老伙计愣了半晌才笑:“真成过日子的模样了。”
熙旺递给他碗凉茶,看见他盯着院角的菜地看。“以前总觉得你们悬在半空,”老伙计喝着茶叹道,“如今倒像扎了根。”熙旺没说话,只是往廊下看了眼——林悦正把择好的菜往竹篮里放,阳光落在她发梢上,亮得像撒了金。猫忽然跳上她膝头,她伸手摸猫背时,指尖蹭过腕上的贝壳手链,贝壳在光下闪着淡白的光。
夜里葡萄架下挂了盏马灯,光昏昏黄黄的。嬷嬷给仔仔讲以前的事,说林悦刚到孤儿院时才这么点高,总抱着布偶躲在柜子后。仔仔听得认真,手里还捏着块碎布,正缝个小小的猫布偶——是给雪球缝的。小辛靠在阿威肩上打盹,嘴角还沾着下午吃的桑葚酱。
林悦靠在熙旺怀里翻画册,翻到最后一页时顿了顿。画上的小房子旁又多了些东西:葡萄架下摆着矮凳,东屋门口立着个弯腰的老人,雪地里蹲着个揣猫的人,连院角那只三色猫都画上去了,尾巴尖涂得粉粉的,像沾了桃花瓣。
“还缺样东西。”熙旺忽然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蜡笔,在小房子的烟囱上画了个小小的风筝,风筝线一直牵到溪边,线尾拴着个小小的布偶,耳朵缝得牢牢的。林悦看着他画,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是栗子的甜,是姜茶的暖,是雪夜的灯,是他们把日子过成了画的模样。
猫又“喵”了声跳上葡萄架,踩得叶子沙沙响。马灯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落得仔仔缝布偶的指尖上,落得嬷嬷的白发上,落得熙旺握着蜡笔的手上。林悦把脸埋在他衣襟上,闻见皂角香混着葡萄叶的青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傍晚,她蹲在菜畦边浇菜,听见巷口的摩托声时,手里的瓢掉在泥里——那时候哪会想到,后来的日子会这样好呢?
风从溪上吹过来,带着晚夏的热,吹得马灯轻轻晃。林悦知道,这往后的日子啊,会有更多的桃花落满车斗,更多的栗子甜透雪夜,更多的布偶被仔仔缝好耳朵,更多的蜡笔把画册涂得亮亮的——因为他们早把“家”种在了这院子里,种在了彼此的眉梢眼角,种得比葡萄藤还深,比溪水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