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中秋那日，邻岛的码头格外热闹。阿威一早便骑着摩托去镇上，车斗里载着仔仔编的竹篮，说是要去买些月饼和桂花酒。小辛蹲在院角翻晒南瓜子，去年收的南瓜留了籽，嬷嬷说炒香了配月饼正好。林悦正帮着嬷嬷往蒸笼里摆米糕，白胖的米糕沾着桂花碎，甜香从笼屉缝里钻出来，引得雪球在脚边蹭来蹭去。

“熙旺呢？”嬷嬷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乎乎的。林悦往溪边走了走，看见熙旺蹲在溪滩上，手里拿着枚贝壳在石头上磨。滩上摆着好几枚磨得发亮的贝壳，有的被他钻了小孔，穿在红绳上，像串朴素的项链。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笑了笑，举着枚月牙形的贝壳晃了晃：“给你磨的，戴起来不硌。”

正午的日头正好，胡枫从货栈回来了，肩上扛着个油纸包，里面是镇上老字号的月饼，豆沙馅、芝麻馅，还有林悦爱吃的莲蓉馅。“老板说中秋给伙计发福利，”他把月饼往桌上一放，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红纸包，“还多给了包冰糖，熬桂花酒时放进去，甜。”

小辛早等不及了，伸手就要拆月饼纸，被嬷嬷拍了下手背：“等傍晚祭了月再吃。”他撇撇嘴，却听话地收回手，转头看见仔仔在竹篮里摆野菊花，又凑过去帮忙，两人把花摆得整整齐齐，像给竹篮戴了顶花冠。

傍晚时月亮慢慢爬上山头，银白的光洒在院子里，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们在院里摆了张矮桌，桌上放着米糕、月饼、炒南瓜子，还有胡枫刚熬好的桂花酒，酒里飘着几朵金黄的桂花。嬷嬷把那只补好耳朵的布偶摆在桌角，说是让它也沾沾热闹。

阿威抱着雪球坐在凳上，给猫顺毛时忽然笑了：“去年这时候，咱们还在仓库里啃冷馒头呢。”胡枫喝了口酒，声音低了些：“那会儿总怕傅隆生的人追来，觉都睡不安稳。”林悦捏起枚贝壳项链，指尖蹭过熙旺磨得光滑的边缘，忽然想起去年中秋，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透，却在仓库的破窗边给她指月亮：“等以后安稳了，带你看邻岛的月亮，比这儿亮。”

如今真的看见了。邻岛的月亮悬在山尖上，清辉落进溪水里，碎成一片一片的银。仔仔忽然从口袋里摸出张画，是他白天画的，纸上是院里的矮桌，桌上摆着月饼和花，六个小人围着桌子坐，旁边还画了只猫，尾巴翘得老高。画的角落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第一个中秋。”

林悦把画收进画册时，熙旺往她手里塞了块莲蓉月饼。甜腻的莲蓉在舌尖化开时，听见嬷嬷轻声叹：“以前总担心小悦没人疼，如今倒好，被你们惯得像块糖。”小辛举着月饼凑过来：“悦姐就是糖呀，甜滋滋的。”说得众人都笑了，笑声落在溪水上，惊起两只晚归的水鸟。

后半夜凉意渐浓，嬷嬷先去睡了。胡枫和阿威收拾着碗筷，小辛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沾了满脸。仔仔把剩下的野菊花插进窗台上的木瓶里，动作轻得像怕惊着月亮。林悦靠在熙旺肩头，看着他手腕的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光——红绳磨得有些旧了，却被他系得牢牢的。

“明年咱们在院里种棵桂花树吧，”她忽然说，“嬷嬷说桂花能做糕，还能酿酒。”熙旺点点头，指尖蹭过她腕上的贝壳项链：“再给你搭个秋千，就绑在桂花树下。”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月光，“等秋天桂花落了，你坐在秋千上，我给你捡花瓣。”

转年春天，他们真的在院角栽了棵桂花树。是阿威从邻岛农户那移栽来的，带着满满一兜土，根须裹得严严实实。熙旺和胡枫挖树坑时，小辛和仔仔在旁边递水，林悦拿着嬷嬷缝的布手套给他们擦汗，手套上还绣着片小小的桂花。

树栽好那天，仔仔在树旁立了块小木牌，上面刻着“家”字。小辛围着树跑了三圈，喊着“明年就能闻见香啦”。林悦摸着树干上新鲜的纹路，忽然觉得这棵树像个小小的念想，扎在土里，等着慢慢长大。

入夏时林悦收到封信，是孤儿院的嬷嬷寄来的，说院里新来了个小姑娘，总抱着布偶躲柜子后，像极了当年的她。“你们要是有空，就回来看眼，”信里写着，“小姑娘看见你们，许就不怕了。”

他们回去那天，阿威骑着摩托载着林悦，车斗里放着仔仔缝的布偶，还有胡枫买的糖糕。孤儿院的篱笆还是老样子，只是墙上新刷了白灰。那个小姑娘果然躲在柜子后，看见林悦手里的布偶时，怯生生地探出头。

林悦把布偶递给她，蹲下来笑：“你看，布偶的耳朵没破哦。”小姑娘捏着布偶的耳朵，忽然小声问：“他们说你以前也总躲在这里？”林悦点点头：“后来我遇见了他们，就不躲了。”她往院门口指了指——熙旺他们正站在篱笆外，胡枫给小孩子们分糖糕，阿威教他们看摩托上的零件，仔仔蹲在地上，用树枝给他们画小猫。

小姑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亮闪闪的。林悦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躲在柜子后，看着熙旺像道影子落在她面前，没料到后来的日子会被他们过得这样暖——暖得能让布偶长出耳朵，让红绳晒得发烫，让溪水上的月亮都带着甜。

回去时路过溪滩，林悦看见滩上的贝壳被月光照得发亮。熙旺弯腰捡起枚，在手里磨了磨，递给她时笑了笑：“以后每年中秋，都给你捡枚贝壳。”林悦接过来，攥在手心暖着——手心的贝壳和他的指尖一样暖，暖得像这个慢慢长大的家，像桂花树下的秋千，像往后无数个有彼此的日子。

风从桂花树的方向吹过来，带着新叶的青气。林悦知道，这棵树会慢慢长高，等秋天来了，桂花落满院子时，他们会坐在树下吃糕、酿酒，看小辛围着树跑，看仔仔在木牌上刻新的字。而那些漂在海上的日子，那些藏着枪的过往，早被月光、花香和笑声，慢慢酿成了如今的模样——安稳得像棵扎在土里的树，暖得像块含在舌尖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