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年,桂花树已长得齐腰高,枝桠舒展开,像把绿伞罩着院角。念念个头蹿了不少,梳着和林悦一样的辫子,跟着仔仔学认字时,总爱趴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写,写得歪歪扭扭的“家”字,倒比从前工整多了。
小辛迷上了修东西。阿威那辆旧摩托成了他的宝贝,没事就拆了装、装了拆,手上总沾着油污,却乐此不疲。前几日镇上铁匠铺的风箱坏了,他居然蹲在铺前捣鼓了半天,真给修好了,铁匠师傅塞给他两个烤红薯,他揣回来分给念念一半,自己啃得满脸灰。
胡枫在货栈升了管事,不用总扛货了,却还是爱往灶房钻。今年中秋前,他试着酿了坛桂花酒,没按嬷嬷教的放冰糖,反倒加了几颗晒干的梅子,说是听镇上先生说的,酸中带甜更解腻。开坛那天,他先给嬷嬷倒了小半碗,嬷嬷抿了口,眼睛眯起来:“比去年的还对味。”
熙旺还在溪滩捡贝壳。只是如今不光给林悦磨,念念总缠着他要“小玩意儿”,他便捡些扁扁的贝壳,磨成小碟子的模样,给念念装她捡的石子。那日林悦路过溪滩,看见他蹲在石头上,手里拿着枚巴掌大的贝壳,正慢慢磨着边缘,滩上摆着个快完工的贝壳碗,碗沿还刻了圈小小的桂花纹。
“给谁磨的?”林悦走过去问。熙旺回头笑了笑,把贝壳碗举起来:“给嬷嬷盛南瓜子正好,不硌手。”说话时,指尖蹭过碗沿的纹路,阳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道旧疤淡了不少,却像串藏着暖的记号。
中秋这天,阿威从镇上回来时,车斗里多了个竹筐,里面是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农户家的老母鸡孵了窝,我说咱们院空着,讨了几只来,”阿威把鸡仔倒进院角的鸡笼,念念立刻凑过去,小手隔着竹条轻轻摸,“等开春下了蛋,给嬷嬷蒸蛋羹。”
傍晚摆桌时,小辛搬来张新矮凳——是他跟着木匠学做的,凳腿虽有些歪,却钉得牢牢的。念念把自己编的桂花环挂在布偶脖子上,布偶这几年被嬷嬷缝缝补补,添了好几件衣裳,此刻戴着花环,倒像个小小的福气娃娃。
月亮爬上来时,熙旺把磨好的贝壳碗摆上桌,嬷嬷抓了把炒南瓜子放进去,果然大小正好。胡枫给每个人倒了梅子桂花酒,林悦抿了口,酸溜溜的甜从喉咙漫开,眼角忽然有些热——去年冬天下雪,她染了风寒,夜里总咳嗽,是熙旺蹲在灶膛前守着,给她熬了半宿的姜茶;是胡枫天不亮就往镇上跑,给她买止咳的糖;是念念抱着布偶守在床边,小声给她唱孤儿院学的歌。
“在想什么?”熙旺察觉她走神,往她碗里夹了块米糕。林悦摇摇头,笑着咬了口米糕,桂花的香混着米的甜,比往年更浓些。她看了眼院角的桂花树,叶子在月光下泛着光,树下的小木牌又多了块,是小辛刻的“鸡仔”,歪歪扭扭地挨着“念念”。
后半夜,念念靠在阿威怀里睡着了,小辛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沾了满脸的月饼渣。胡枫和仔仔收拾碗筷,嬷嬷坐在凳上摇着蒲扇,看熙旺推着林悦在秋千上晃。桂花落在秋千上,落在林悦发间,熙旺伸手替她拂开,指尖蹭过她鬓角:“明年给秋千加个靠背吧,晃久了不累。”
林悦点点头,忽然看见仔仔蹲在桂花树旁,用树枝在土里画圈。她跳下来凑过去看,见他画了七个小人,围着棵树,旁边还有只猫、几只小鸡,画的中间写着个大大的“家”。
“少了谁吗?”林悦问。仔仔摇摇头,把树枝往土里按了按:“都在呢。”风一吹,桂花簌簌落下来,落在画纸上,落在他们脚边,暖得像团化不开的糖。
林悦抬头看月亮,清辉落在溪水上,落在鸡笼里的小鸡仔身上,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她知道这棵桂花树还会接着长,等枝桠高过屋檐时,小辛或许成了镇上有名的修匠,仔仔或许能画出更齐整的画,念念或许会像她当年一样,牵着新来的孩子的手。
而他们会一直守着这院子,守着桂花酒和贝壳碗,守着满院的笑声,把日子过成桂花树下的影子——安安稳稳,长长久久,甜得能让每一个往后的中秋,都浸着此刻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