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转年开春，鸡仔果然开始下蛋了。头一枚蛋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念念攥在手里跑遍整个院子，最后把蛋郑重地放在嬷嬷掌心：“给嬷嬷补身子。”嬷嬷笑着摸她的头，转身就把蛋蒸成了羹，挖了大半勺喂给念念，“囡囡吃了长个子。”

小辛的手艺倒是真见了长进。先前阿威那辆旧摩托总漏油，他蹲在桂花树下拆了三天，居然真找出症结来——是油管接口处锈了。他托货栈的胡枫带了段新油管，又去铁匠铺讨了点防锈的铜粉，一点点抹在接口上。修好那天，他骑着摩托在院外的土路上兜了两圈，风把他的笑声吹得老远，惊飞了溪滩边好几只水鸟。铁匠师傅路过看见，直拍大腿：“小辛这手艺，赶明儿能开铺子了！”

胡枫酿的桂花酒也出了名。初夏时镇上办庙会，他装了两壶带去，被货栈的老主顾尝了去，回头就托人来问能不能多酿些。胡枫便真在院角搭了个小酒棚，还学着镇上酒坊的样子，在瓦罐上贴了“胡记”的红纸条。只是酿新酒时，他还是会按老规矩加几颗梅子，酿好头一坛，必定先给嬷嬷留着。

熙旺磨贝壳的手艺越发精细了。他在溪滩捡了块带淡紫纹路的贝壳，花了半个月磨成只小匣子，匣盖边缘刻了圈缠枝纹，打开来正好能放下嬷嬷的顶针和碎银。嬷嬷把匣子摆在床头，日日拿布擦得发亮。有回林悦看见他在磨块巴掌大的白贝壳，磨得极慢，指尖都磨红了。“这是要做什么？”她问。熙旺抬头笑了笑：“给你做面小镜子。”

入夏时，仔仔忽然说想学木匠。胡枫托人从镇上请了木匠师傅来，仔仔便天天跟着师傅打下手，锯木头时力气小，锯子总往歪里跑，手心磨出了泡也不吭声。有天林悦看见他蹲在桂花树下哭，手里攥着块锯坏的木板。“怎么了？”她问。仔仔抽噎着说：“想给嬷嬷做把摇椅，总锯不好。”林悦蹲下来替他擦眼泪，却见木板上歪歪扭扭刻着个“嬷”字，笔画里还沾着木屑。

中秋前几日，天忽然凉了。嬷嬷夜里总咳嗽，熙旺便把自己的厚被褥抱去给嬷嬷盖，自己裹着薄被睡在灶房旁的小榻上。林悦知道了，拆了自己两件旧棉袄，絮了床新褥子给他送去。“夜里冷，别冻着。”她说。熙旺接过褥子，指尖蹭过她的手背，轻声道：“你也别熬太晚，针线活伤眼睛。”

中秋这天，阿威从镇上带回个布幌子，上面是仔仔写的“胡记桂花酒”，字虽歪扭，却红得鲜亮。小辛不知从哪儿讨来只小猫，黑白相间的毛，蜷在鸡笼旁打盹，念念给它取名叫“桂花”，总拿自己的米糕喂它。

摆桌时，仔仔真端来把小摇椅，凳腿还是有些歪，却稳稳当当。嬷嬷坐上去，摇了摇，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比镇上买的还舒服。”熙旺把磨好的贝壳镜子递给林悦，镜子里映着月光，映着她发间的桂花，他轻声道：“照得清楚不？”林悦点点头，鼻尖忽然有些酸。

月亮升到头顶时，小猫“桂花”忽然跳上桌子，叼走了块月饼，惹得众人笑起来。念念追着小猫跑，辫子在月光下甩成条黑带子。胡枫又开了坛新酿的桂花酒，酒液里浮着几粒梅子，酸中带甜的香漫了满院。

林悦靠在熙旺肩头，看仔仔在桂花树下画新的画。这回画了八个人——多了个抱着小猫的念念，旁边还有只鸡仔，正歪着头啄地上的桂花。画中间的“家”字，写得比去年工整多了。

“明年桂花落时，咱们再酿坛酒。”林悦轻声说。

熙旺点点头，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桂花：“再给你磨只贝壳簪子。”

风一吹，桂花簌簌落下来，落在摇椅上，落在贝壳镜子上，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林悦知道，这院子里的日子会像这桂花酒一样，越酿越甜，越存越香。等桂花树高过屋檐时，小猫“桂花”该生小猫了，鸡仔该孵出新的鸡仔了，而他们还会守在这里，守着满院的桂花，守着这个家，把每个中秋都过得像此刻一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