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院子里的鸡笼热闹起来,老母鸡孵出了一窝毛茸茸的小鸡仔,黄澄澄的一团团在地上啄米,念念天天搬着小凳子守在旁边数,数着数着就把自己数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鸡笼上,被巡查的阿威轻轻抱回屋时,还攥着根鸡毛嘟囔:“第七只……最胖……”
小辛开春后更忙了。先前修铁匠铺风箱时,铁匠师傅瞧他手巧又肯下功夫,干脆收了他当徒弟。如今他每日天不亮就往铁匠铺跑,抡大锤抡得胳膊酸痛,回来却总不忘给弟弟们带些小玩意儿——有时是用铁屑捏的小麻雀,有时是打磨得光滑的铁环。那日他给仔仔带了把小凿子,木柄是他自己削的,还刻了朵歪歪扭扭的桂花:“师傅说这凿子称手,你刻木头能用。”仔仔攥着凿子摸了又摸,第二日就蹲在桂花树下,用这凿子给嬷嬷刻了个小木梳。
胡枫的桂花酒真在镇上闯出了名气。货栈的老主顾喝过后,转头就介绍了镇上的酒楼来订酒。他便在院角又搭了个酒棚,仔仔帮着画酒坛上的贴画,熙旺捡来光滑的石板当酒台,连念念都学着给空酒坛擦灰。有回酒楼掌柜来取酒,看见院子里几个半大孩子忙得团团转,笑着对嬷嬷说:“您这院里的娃娃,个个都顶用。”嬷嬷坐在桂花树下摇着蒲扇,看着胡枫给酒坛封口时认真的模样,眼角的纹路都浸着笑:“都是好孩子。”
熙旺依旧常去溪滩捡贝壳,只是如今多了个小尾巴——念念总跟着他,背着个小竹篓,说是要捡“最亮的贝壳给哥哥磨”。那日两人在溪滩待了半晌,回来时念念的裤脚全湿了,却举着枚粉白相间的贝壳笑得欢:“熙旺哥你看!像桃花!”熙旺蹲下来帮她拧裤脚的水,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脚踝,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把自己的布鞋换给她穿,光着脚走在石板路上,脚印沾着溪滩的湿泥,倒像串歪歪的小梅花。后来他真把那枚贝壳磨成了支小簪子,簪头刻了片小小的桂花叶,插在念念的发间时,她对着熙旺磨的贝壳镜子左看右看,小脸蛋红扑扑的。
入夏时阿威从镇上回来,车斗里装了辆旧木车,是他从农户家淘来的。他说看着弟弟们总往镇外跑,走路太累,想修修这木车让他们代步。小辛立刻凑过去帮忙,两人蹲在桂花树下拆木车的轮子,拆着拆着就争起来——小辛说该换铁轴才结实,阿威说木轴轻便,弟弟们推着省力。最后还是嬷嬷拿了主意:“铁轴装前轮,木轴装后轮,又结实又轻便。”两人听了都笑,埋头修到天黑,煤油灯的光映在桂花树叶上,晃得院子里暖融融的。
七月半那天镇上赶集,胡枫领了月钱,干脆带着弟弟们都去了。仔仔在画摊前挪不动脚,盯着人家画的山水看了半晌,胡枫悄悄记下那画摊的位置,转头就托货栈的人给仔仔捎了套最便宜的颜料。小辛在铁匠铺的摊子前看打铁,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师傅看见他,塞给他把小铁锤:“下次来就用这个练。”阿威牵着念念在糖画摊前站了站,给她买了只糖做的小鸡,自己却啃着干硬的麦饼。熙旺没跟着凑热闹,在溪滩边捡了袋光滑的鹅卵石,说要给院子里的石板缝填起来,免得下雨时弟弟们踩泥。
等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时,嬷嬷正坐在桂花树下翻晒桂花。见他们回来,她指着院角新搭的小棚子笑:“你们胡枫哥说怕酒坛淋雨,趁你们不在搭的。”胡枫挠了挠头,没说那棚子是他熬夜搭的,只把给嬷嬷买的新帕子递过去:“您擦汗用。”
夜里乘凉时,仔仔用新颜料在棚子墙上画了画——还是七个小人围着桂花树,只是这回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东西:胡枫抱着酒坛,小辛举着铁锤,阿威推着木车,熙旺手里捧着贝壳,他自己捏着画笔,念念怀里抱着小鸡,连嬷嬷手里都多了把蒲扇。画旁边添了行小字,是胡枫教他写的:“养子团的家”。
风从溪滩那边吹过来,带着桂花的香,吹得棚子上的茅草沙沙响。林悦看着墙上的画,忽然觉得那棵桂花树好像又长高了些,枝叶舒展开,把整个院子都罩在暖暖的绿里。她知道这院子里的日子还长着呢,等木车推坏了,小辛会再修;等颜料用完了,胡枫会再买;等念念长大了,说不定会跟着熙旺去溪滩捡贝壳。而他们这群没有血脉却紧紧靠在一起的人,会守着这棵桂花树,守着墙上的画,把每个日子都过得像此刻一样,暖得能浸出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