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秋深时落了场霜，院子里的桂花落得满地都是，嬷嬷带着念念蹲在树下扫，金黄的花瓣积在竹簸箕里，像盛了半簸箕碎月亮。胡枫搬了张竹桌放在廊下，仔仔正用新得的颜料给酒坛画新花样——先前的桂花贴画看久了，他琢磨着画些秋景，几笔就勾出枝带霜的芦苇，倒有几分野趣。

“胡枫哥，”念念举着把小扫帚跑过来，簸箕里的桂花晃出些，落在她鞋尖上，“嬷嬷说要腌桂花糖呢。”胡枫正给新酿的酒封口，闻言笑着点头：“等腌好了，给你抹在麦饼上吃。”旁边小辛“哐当”一声放下手里的铁钳，他刚给阿威修好了木车的扶手，铁打的扶手磨得锃亮：“也算我一份，上次赶集没尝到糖画的甜。”阿威从柴房抱了捆干柴出来，接话道：“我帮你劈柴烧火熬糖。”

熙旺没说话，只蹲在院角翻晒那些捡来的鹅卵石。前几日下雨，石板缝里果然积了泥，他挑了些大小合宜的石子往缝里填，手指被石子磨出红痕也不管。仔仔画完酒坛转头看见，拿了块干净的布条递过去：“先擦擦，等会儿嬷嬷该心疼了。”熙旺接过来擦了擦手，忽然指着墙角说：“那边还空着块地，明年开春种些菜吧，省得总去镇上买。”胡枫听了直点头：“我看行，我去问问货栈的老主顾要些菜种。”

入冬前铁匠师傅给小辛放了两天假，说让他回家歇歇。小辛却没歇着，天不亮就揣着干粮往山里去，傍晚回来时肩上扛着捆粗树枝，手里还攥着只毛茸茸的东西——是只翅膀受了伤的小野兔，灰扑扑的一团，缩在他怀里发抖。“在山坳里捡的，”小辛把野兔递给嬷嬷时，耳朵尖有点红，“看着可怜，想养着给念念作伴。”念念立刻搬了个小竹筐铺了干草，小心翼翼把野兔放进去，还偷了把胡枫晒的桂花干撒在里面：“给它闻闻香。”

雪落时院子里白皑皑一片，阿威修的木车派上了用场，他推着车往镇上拉炭，小辛跟在旁边帮忙扶着，两人踩在雪地里，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胡枫的酒棚里生了炭火，酒坛上结了层薄霜，他给嬷嬷温了杯桂花酒，又给仔仔倒了碗热糖水。仔仔捧着糖水碗，看着窗外飘的雪，忽然说：“等雪停了，我们堆个雪人吧？就堆成墙上画里的样子，七个小人围着它。”念念立刻拍手：“还要给雪人戴我捡的贝壳！”

夜里雪下得紧，林悦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隐约听见小辛在柴房给野兔添草，又听见胡枫起来给酒坛盖厚布。她翻了个身，看见窗纸上映着桂花树的影子，被雪压得沉甸甸的枝桠，倒像弯着腰护着这院子。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是阿威和熙旺在扫雪，怕天亮时弟弟妹妹们踩滑。

开春时那只小野兔养得肥嘟嘟的，翅膀的伤早好了，却赖在院子里不肯走，总跟在念念身后跑。熙旺种的菜发了芽，嫩生生的绿芽从石板缝边钻出来，和他填的鹅卵石相映着，倒比先前更热闹。仔仔的颜料快用完了，胡枫正盘算着再去镇上买，却见货栈的人送酒钱来时，捎了盒新颜料——是先前那个画摊的老板给的，说看仔仔有灵气，送他试试好颜料。

小辛在铁匠铺出了师，师傅给了他把新打的铁锤，他拿着铁锤回院子时，正撞见阿威在修木车的轮子，木轴磨得有些松了。“我来焊个铁圈加固，”小辛蹲下去敲了敲轮子，“保准再用三年都不坏。”阿威笑着递过扳手：“还是你这铁家伙顶用。”

那日风暖，嬷嬷坐在桂花树下缝衣裳，念念抱着小野兔在旁边数小鸡——老母鸡又孵了一窝，黄澄澄的比去年还多两只。仔仔在酒棚墙上添画，给每个小人脚下都画了片绿芽，说这是熙旺种的菜。胡枫搬了张桌子放在院里，给嬷嬷倒了杯新酿的春酒，自己也抿了口，酒里带着新桂的香，比去年更醇些。

熙旺从溪滩回来，手里捧着枚带水珠的贝壳，比上次给念念做簪子的那枚还亮。他走到念念身边，蹲下来把贝壳放在她手里，没说话，却看见念念的小辫子上，还插着那支刻了桂花叶的贝壳簪。风一吹，桂花树叶沙沙响，落在嬷嬷的银发上，落在仔仔的画纸上，落在小辛刚焊好的木车轮上，也落在胡枫手里的酒碗里，温温的，带着甜。

林悦靠在门框上看着，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雪落时的样子。那时总觉得日子慢，要熬着等开春，等桂花再开。可如今看着院里的人——胡枫正给酒坛贴新画，小辛在教仔仔用铁锤敲钉子，阿威推着木车准备去拉新酒坛，熙旺蹲在菜畦边拔草，念念抱着野兔追小鸡，嬷嬷翻着手里的针线——又觉得日子快得像风，吹过桂花香，就把每个平常的日子，都吹成了舍不得忘的甜。

墙上的“养子团的家”几个字被风吹得淡了些，仔仔拿颜料又描了遍，描得比先前更工整了。他描完后退了两步看，忽然指着画笑：“胡枫哥，你看，桂花树的影子都画进去了。”

可不是么。画里的绿枝舒展着，正把七个小人、一只小鸡、还有个举着蒲扇的老人，都轻轻罩在暖烘烘的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