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隔音效果极佳,厚重的门一关,便将门外的一切喧嚣与污浊彻底隔绝。
地上的玻璃碎片已被手脚麻利的护士打扫干净,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仿佛也带上了方才那场短暂交锋的冷冽气息。
谢清遥半倚在摇起的病床上,氧气面罩已经取下,换成了更舒适些的鼻氧管。
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那片冰封的湖海。
陆璟言最后检查了一遍监测仪器的数据,记录笔在板夹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必须静养,绝对不能再有大的情绪波动或意外。”他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严谨,但目光落在谢清遥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时,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清遥极轻地颔首,连一个音节都吝于给予。
陆璟言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并不在意,微微点头示意后,便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合上,真正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包裹住这方寸之地。
谢清遥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冷透彻,没有丝毫刚经历一场风波后的疲惫或后怕,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她调出意识海里那个简陋的宿主面板。
【身体状况:D (多处骨折,内脏损伤,严重贫血 | 痛觉屏蔽中)】
“纪云。”她在意识中唤道。
【在的,宿主!】光团立刻亮了几分,回应得又快又乖。
“调取林芊芊入院以来的全部电子病历,包括但不限于门诊记录、影像学报告、实验室检查数据、医嘱、护理记录。”谢清遥的命令清晰而冰冷,没有半分迟疑。
【呃……宿主,直接调取他人隐私医疗信息,这……这稍微有点不符合……】纪云的声音带上了为难的电流杂音。
“不符合什么?”谢清遥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轻轻缠绕上那团光,“是不符合快穿局的规定,还是不符合你那个漏洞百出的数据库权限?”
她的声音里没有威胁,只有平静的陈述,却让纪云的光团猛地瑟缩了一下。
【符…符合!立刻调取!】实习生系统瞬间抛弃了微不足道的原则,【正在接入医院内网数据库……绕过防火墙……检索关键词:林芊芊……下载中……】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涌入,以只有谢清遥能感知的形式在她意识中展开。密密麻麻的文字、数字、曲线图、影像片……浩如烟海。
寻常人面对如此庞杂专业的医疗信息,早已头晕目眩。但谢清遥的精神力是S+级别,她的思维运转速度和分析处理能力远超常人。她如同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快速而高效地过滤、筛选、比对着一行行数据。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城市的霓虹初上,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监测仪器的滴滴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节奏。
谢清遥的目光定格在几个关键数据节点上。
“纪云,标记以下时间点:去年11月5日,今年2月18日,今年4月30日。对比这三个时间点前后林芊芊的肌酐清除率、血尿素氮、肾脏超声影像以及……她所在病区的排班记录。”
【标记完成。对比分析中……】纪云的工作效率在宿主的“淫威”下提升显著。
【宿主,数据显示,这三个时间点后,林芊芊女士的肾功能指标都有短期内的、不符合慢性肾衰竭一般规律的显著恶化趋势。尤其是4月30日后,肌酐水平飙升速度异常。】
“异常?”谢清遥捕捉到这个词。
【是的,根据现有医学模型和数据库比对,这种波动更接近于急性损伤或……外部因素干预。】纪云小心翼翼地选择着用词。
谢清遥的指尖在雪白的被单上无意识地轻轻一点。像是发现了有趣猎物的猛兽,收敛了所有声息,只余下瞳孔里一丝冰冷的兴味。
“外部因素干预……”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锐利的锋芒,“继续。调取这三个时间点前后,所有访问过林芊芊电子病历系统的操作日志,权限等级不限。”
【这……需要更高权限……】纪云的光团又开始闪烁。
“用我给你的临时管理员密码尝试绕过。”谢清遥报出一串复杂的字符组合,那是她刚才在浏览数据库底层架构时,顺手利用几个未修补的漏洞获取的。对付这种民用级别的医疗系统,对她而言如同呼吸般简单。
纪云:【……!!!】它第一次对“暴力”这个词有了全新的、信息层面的理解。
【操作日志获取成功!】片刻后,纪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
【宿主,发现异常!这三个时间点后,都有同一个高权限账号(ID:Dr_Wang)对林芊芊的病历进行了非必要的修改和备注添加,操作时间均在深夜。备注内容涉及夸大症状描述和……手动调整了部分实验室数据的上传值!】
王医生?谢清遥记得这个名字。顾宴深在走廊打电话时,提到过要让“王院长”尽快安排手术。是同一人?
“锁定这个ID。查他的背景,以及与顾家、林家的利益关联。”
【检索中……王建明,副院长,肾脏内科权威,与顾氏集团旗下医药公司有长期合作研究项目,接受过顾氏大量资金支持。与林芊芊的母亲是大学同学,私交甚密。】
一条清晰的利益链浮出水面。
所谓的病情恶化,所谓的急需换肾,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医疗欺诈!目的,就是要她谢清遥的肾,甚至可能是……她的命。
为了给私交之女的“病情”加码,为了巩固与资本的合作,一位本该救死扶伤的副院长,竟然不惜篡改病历,操纵数据。
真是……肮脏得令人作呕。
谢清遥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凝结成冰霜。病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然而,这还不够。
如果只是需要肾源,顾宴深有很多种方法逼迫原主就范,为何偏偏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制造“病情危急”的假象?除非……
“纪云,”谢清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模拟林芊芊的真实生理状态。基于她最初入院时的基线数据,剔除所有异常波动和人为修改后的数据,代入慢性肾衰竭最常见的发展模型,进行推演。”
【建立模型……推演中……推演完毕。】纪云很快给出了结果,【宿主,模拟结果显示,目标对象林芊芊的肾脏功能确实存在损伤,但远未达到终末期肾病(尿毒症)的程度。按照当前进展,依靠规范药物治疗和定期透析,至少五年内无需考虑肾脏移植手术!】
果然如此。
谢清遥缓缓靠回枕头,闭上了眼睛。
根本不需要换肾。
所谓的“白月光”,所谓的“病入膏肓”,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是为了满足自己病态的掌控欲和救赎戏码,另一个则是为了彻底铲除她这个占着“顾太太”位置的绊脚石,顺带演一出苦情戏牢牢绑住男人。
而那个原主,竟然就真的被这样拙劣的骗局逼得割肾殒命。
愚蠢,又可悲。
但现在,承受这一切的是她谢清遥。
【宿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纪云小声问道,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它感觉自己正在参与一桩远比“虐恋剧情”刺激得多的大事件。
“怎么做?”谢清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淬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嘲讽,“当然是……帮他们把这场戏,唱得更大一些。”
她需要证据,确凿的、无法抵赖的证据。
光有电子记录还不够,王建明那种老油条,随时可以找到借口推脱是系统误差或操作失误。
她需要更直接的东西。
谢清遥的目光落在病房角落那个正在安静工作的空气净化器上,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显示它正处于工作状态。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纪云,扫描这间病房及医院公共区域的所有物联网设备,列出所有具备麦克风或摄像头功能、且网络防护等级低于B级的设备清单。”
【扫描中……发现17个符合条件的设备,包括您病房的智能电视摄像头(已禁用)、走廊的安防摄像头、护士站的智能音响、以及……目标人物林芊芊病房内的智能温湿度计(带环境音监测功能)及其床头正在充电的智能手机(麦克风权限未关闭)……】
“很好。”谢清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重点监听林芊芊的病房。尤其是……探视时间。”
她要知道,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白月光,和她那位心急如焚的情深哥哥,私下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嘴脸。
或许,还能听到些关于王副院长和病情的“悄悄话”呢。
【已建立隐蔽监听通道,音频流传输中……】纪云迅速执行,【需要实时转译吗?】
“不必,直接传输。”谢清遥重新戴好氧气面罩,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
只有那微微颤动一下的指尖,泄露出一丝她内心正在进行的、冰冷而暴力的狩猎行动。
意识海里,开始断断续续地流入来自另一间VIP病房的声音。
先是护士温柔的叮嘱声,然后是关门声。
接着,是一个娇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与方才在门外时的气若游丝截然不同,带着一丝抱怨:
“宴深哥哥,那个黄脸婆今天发什么疯?吓死我了……”
谢清遥的唇角,在氧气面罩下,无声地弯起一个冰冷残酷的弧度。
看,鱼儿甚至不需要钓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