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先生

黑色厢车如同撕裂夜幕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冲向那片被烂尾楼爆炸映红的死亡区域。轮胎在布满碎石和玻璃渣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剧烈颠簸。

琴酒坐在副驾驶，深绿色的眼眸死死锁定着前方。仓库方向升腾起的滚滚浓烟和火光，如同地狱的烽火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车门内侧，那节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大哥！前面！”伏特加猛地踩下刹车，声音带着惊愕。

车子在距离仓库入口几十米外的地方急停。前方的景象让伏特加倒吸一口冷气。

仓库的大门早已被炸飞，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门框，如同怪兽狰狞的巨口。浓烟和烈焰正从里面滚滚涌出，夹杂着刺鼻的塑料、金属和有机物燃烧的焦臭味。更令人心惊的是，仓库周围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黑蜥蜴”成员的尸体，有的被炸得支离破碎，有的被烧成焦炭，还有的倒在血泊中，身上布满了精准的枪眼。

而在那片修罗场的边缘，一个身影正踉跄着，一步一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是Rin。

他身上的深灰色运动服早已破烂不堪，被烟熏火燎得一片焦黑，肩头和肋下的位置被鲜血浸透，呈现出大片刺目的暗红色。银白色的狼尾发被汗水、血水和灰尘黏成一绺一绺，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他脸上沾满了烟灰和血污，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高烧和失血让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眸，在浓烟和黎明的微光中，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的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但他依旧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悲壮的执拗。他走过燃烧的残骸，走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走过流淌的血泊，如同一个从地狱血池中跋涉归来的亡灵。

他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厢车。看到了副驾驶座上，那个隔着车窗，用冰冷目光注视着他的男人。

凛的脚步没有停顿。他径直走到副驾驶的车门前。

琴酒降下车窗。冰冷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厢。

凛的脸上，那抹疯狂而惊艳的笑容早已褪去，只剩下极致的疲惫和虚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入琴酒深绿色的瞳孔深处。

“先生，”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警笛声，“任务……完成。”

他顿了顿，沾满血污的手指微微抬起，指向自己肋下那处不断渗血的伤口，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惨淡的弧度：“芯片……已销毁。朗姆的爪子……断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强撑到极限的意志如同绷断的琴弦！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就在他的额头即将撞上车门框的瞬间——

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伸出车窗，精准而有力地抓住了凛的衣领！

那只手没有半分迟疑，猛地发力，将凛整个人粗暴地拽了进来！

“砰！”

凛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后座上，剧烈的撞击让他闷哼一声，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他蜷缩在座椅上，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琴酒收回手，看也没看他，只是冷冷地对伏特加下令：“开车。回三号安全屋。”

“是，大哥！”伏特加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发动车子，猛打方向盘，黑色厢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迅速驶离这片燃烧的炼狱。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沉默。

凛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闭着眼睛，试图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但意识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漩涡，将他一点点吞噬。

琴酒坐在旁边，没有看他，只是侧着脸，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血色黎明浸染的城市废墟。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他点燃了一支烟，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刚才抓住了他。在他倒下的瞬间。

这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快过他的思考。他本该看着他摔在冰冷的地上，或者干脆让伏特加开车碾过去。一个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还差点把他也拖下水的废物，有什么价值？

可当他看到凛踉跄着走来，看到他那双在血污和疲惫中依旧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看到他那句“任务完成”时……他伸出了手。

为什么？

琴酒烦躁地吐出一口烟圈。他不想深究。他只需要确认结果——芯片毁了，朗姆的爪子断了，这个疯子还活着。这就够了。至于那瞬间的伸手……就当是回收一件还有利用价值的残次品。

车子在颠簸中行驶。凛的身体随着颠簸而晃动，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伤口，让他发出压抑的痛哼。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银白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呼吸微弱而急促。

琴酒的余光扫过他。看到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他紧蹙的眉头，看到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还有……那不断从破烂衣物下渗出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那血迹，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在琴酒心头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带来一丝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他猛地掐灭了烟蒂，火星在指尖瞬间熄灭。他伸出手，不是去扶，而是用冰冷指尖，粗暴地拨开凛额前被汗水浸湿的银发，露出他光洁却滚烫的额头。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那惊人的热度让琴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果然在发烧。而且温度高得吓人。

“废物……”琴酒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着那滚烫的触感，如同被烙印了一般。

他不再看凛，只是对伏特加冷声道：“再快点。”

凛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似乎没有。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琴酒侧耳倾听。

“……先生……”

那微弱的气音，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带着高烧的呓语和浓重的依赖感，轻轻飘散在弥漫着血腥味的车厢里。

琴酒的身体，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深绿色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再次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翻腾不休的躁动。

车子在血色黎明中疾驰，将身后的烈焰与死亡远远抛下。车厢内，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沉默如冰。只有那一声微弱的“先生”，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在血腥与硝烟中，编织着更加扭曲而致命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