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计时器

安全屋内的空气，在凛喝下那杯琴酒倒好的水后，并未回暖，反而迅速冻结成西伯利亚的坚冰。

琴酒用实际行动，为这场由他单方面发起的冷战，划下了清晰而冷酷的边界。

距离： 他不再踏入客厅沙发三米之内。所有指令通过加密通讯或伏特加传达。

交流： 除了任务简报和必要命令，再无一句多余的话。连“废物”这样的惯用斥责都吝啬给予。

视线： 他的目光掠过凛时，如同掠过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冰冷、漠然，不带一丝情绪。

空间： 他彻底占据了书房和主卧，客厅成为凛的“隔离区”。他甚至在书房门口加装了一道临时的生物识别锁，权限只对他和伏特加开放。

凛成了安全屋里一个安静的、被刻意忽视的幽灵。

他依旧蜷缩在沙发上养伤。高烧在药物的作用下缓慢退去，肋下的伤口在琴酒那晚重新缝合后，虽然依旧疼痛，但红肿消退，开始缓慢愈合。他不再需要喂食，能自己缓慢地移动，去厨房找水喝，去浴室处理伤口。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琴酒筑起的那道无形的、却比钢铁更坚硬的墙。

凛没有试图去推倒这堵墙。他像一只被主人突然冷落的猫，收起了所有试探的爪牙和撒娇的呼噜声，变得异常安静，异常……顺从。

他严格遵守着琴酒划定的界限。琴酒在书房时，他绝不靠近门口。当琴酒在客厅短暂停留，他会立刻垂下眼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沉默地处理自己的伤口，沉默地进食，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他的浅灰色眼眸里，那些狡黠、得意、挑衅的光芒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也映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冰面之下，一个精准的计时器，正在无声地、疯狂地运转。

五天十五小时十八分零七秒。

这是凛在自己脑海中，为这场冷战精确计量的时间。从他喝完那杯水后，琴酒转身走进书房并锁上门的那一刻开始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冰锥，精准地凿刻在他的神经上。

他不需要钟表。杀手的生物钟和对环境的极端敏感，就是最精准的计时器。他能通过窗外光线的变化，通过琴酒书房门开关的细微声响，通过伏特加进出的频率，甚至通过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琴酒的雪茄冷香浓度的变化，来校准他的计时。

这个时间，成了他在这场无声战争中唯一的武器和慰藉。它冰冷地提醒着他被放逐的距离，也像一种隐秘的仪式，维系着他与那个冷酷监护人之间，最后一丝扭曲的联系。

任务：清除废弃化工厂内的情报贩子。

指令简洁冰冷，通过加密频道发送到凛的战术腕表上。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战术部署，只有目标地点和一个时间窗口。

凛沉默地起身，换上黑色的作战服。动作因为肋下的伤口而有些迟缓，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检查装备：伯莱塔，弹匣，虔，微型通讯器……动作一丝不苟，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琴酒早已等在楼下那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里。凛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车门关上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冰冷的沉默和……浓重的、属于琴酒的冷冽。

凛靠在后座，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浅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身边那个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男人并不存在。

琴酒坐在驾驶座（伏特加被派去执行另一项任务），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搭在窗外。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凛。深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车子在沉默中疾驰。只有引擎的低吼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化工厂废弃已久，巨大的金属骨架锈迹斑斑，在阴沉的天空下如同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残留气味。

琴酒将车停在隐蔽处。两人下车，没有任何交流，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分头潜入巨大的厂区。

任务本身并不复杂。情报贩子只是个小角色，身边只有几个不入流的保镖。凛负责清理外围和制造混乱，琴酒负责核心击杀。

凛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他像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在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设备间穿梭。消音手枪每一次点射，都精准地放倒一个目标。匕首在阴影中划过，带起细微的血线。他肋下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传来阵阵刺痛，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冷静得如同无机质的玻璃。

他完美地执行着自己的部分，没有靠近琴酒所在的核心区域一步，也没有发出任何可能干扰的信号。

琴酒那边更是干净利落。几声沉闷的枪响后，通讯器里传来他冰冷的声音：“目标清除。撤离。”

凛没有回应。他沉默地收起武器，转身，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化工厂区域。

他回到保时捷旁，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动作依旧带着伤后的僵硬。

琴酒很快也回来了，坐进驾驶座。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

车子驶离废弃厂区，重新汇入公路的车流。车厢内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

凛依旧侧头望着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开始亮起，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映在他浅灰色的眼眸里，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琴酒透过后视镜，看着凛那张在光影变幻中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他的目光扫过凛因为坐姿而微微绷紧的肋下位置，那里，作战服下掩盖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五天二十小时十分三十秒……不，现在应该是五天二十二小时二十五分零七秒……凛在脑海中无声地更新着那个冰冷的数字。

就在这时，车子经过一个颠簸的路段。

“呃……”凛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间逸出。他的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肋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颠簸带来的震动，狠狠地撕扯了尚未长牢的伤口。

这声痛哼，极其轻微，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车厢内死寂的沉默！

琴酒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透过后视镜，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凛。

凛立刻放下了捂住伤口的手，挺直了背脊，强迫自己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狼狈。他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那声痛哼从未发生过。

然而，琴酒的目光，却如同钉子般，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翻涌起一丝冰冷的审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车厢内的空气，因为这声意外的痛哼和琴酒那瞬间锐利的注视，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沉重。

凛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他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浅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五天二十二小时三十五分零七秒……

这场由监护人发起的寒冬，似乎……开始有了第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