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震动极其轻微，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指尖，直达血核深处。
怀里的金属盒子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一下悸动从未发生。
但我体内的警报却已拉响到最高级别。不是危险，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苏醒。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在吸收了足够多的黑暗、绝望和……或许是我们的恐惧与靠近后，睁开了眼睛。
达芬妮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呼吸节奏微微改变，但并未醒来。搭在她背上的手，能感觉到她心跳的频率快了几分。
我全身肌肉绷紧，感官提升到极致，死死锁定着怀中的盒子。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警告我立刻将这该死的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但我不能。
它是线索，是答案，也可能是……更大的灾难。我必须掌控它。
时间在极度紧张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长。盒子再无动静。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那真是错觉时——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刮擦声，并非来自门外，也非来自通道深处。
而是来自我们头顶。
哧啦……哧啦……
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尖锐的指甲，正在缓慢地、耐心地刮擦着通道上方的水泥顶壁。
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
达芬妮猛地惊醒，倒抽一口冷气，瞬间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受惊小动物般的呜咽。“什……什么声音？”她颤声问，下意识地朝我这边靠拢。
我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瞳在绝对黑暗中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刮擦声的位置……正在移动。从我们刚才进来的铁门上方，慢慢地，朝着通道深处移动。
它在找入口。或者，它在确认我们的位置。
不是下面那些被本能驱使的扭曲怪物。这个“东西”，有着令人不安的耐心和……智慧。
刮擦声停止了。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我缓缓站起身，将达芬妮拉起来，护在身后，面朝着通道深处无边的黑暗，慢慢后退，直到脊背再次抵住那扇冰冷的铁门。
进退无路。
“艾德里安……”达芬妮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攥住我腰侧残破的衣料。
我握紧了拳，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残存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准备迎接一场恶战。尽管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面对一个能惊走上位血族、能精准找到这里的存在，胜算渺茫。
通道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落地却异常稳定。不是穿着鞋，更像是……赤足？踩在积年的灰尘上，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一个轮廓，在黑暗的最深处缓缓显现。
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是一个……人形。
高，瘦，近乎嶙峋。他穿着一身褴褛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款式的长袍，像是某种古老的修士袍，又像是被岁月彻底风化的裹尸布。袍角破碎，拖曳在地上。
他的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像是久未见光，上面布满了深色的、扭曲的纹路，不像刺青，倒更像是……某种自然生长的苔藓或裂痕。
而他的脸……
达芬妮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惊呼，猛地捂住了嘴。
那张脸……几乎无法称之为脸。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五官的位置只有平滑的、苍白的皮肤，像是被烫平的蜡像。只有在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浑圆的、没有任何白眼仁的、如同黑曜石般纯粹幽深的珠子。
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通道尽头，无声地“凝视”着我们。那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珠，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一切情绪。
我体内的吸血鬼本能疯狂叫嚣着危险！却无法准确判断出他到底是什么。非人，非血族，非我知道的任何黑暗生物。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枯寂、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神性的气息。
他缓缓抬起了手。他的手同样苍白瘦削，指节异常突出，指甲长而尖锐，闪烁着类似黑曜石的光泽。
他指向了我……不，是指向了我怀里的金属盒子。
没有言语，没有精神波动。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交出来。
压力。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我的灵魂上，几乎要让我跪伏下去。那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一种……位阶上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绝对压制！
我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住那几乎要碾碎我意志的压力，冰蓝色的眼瞳中燃起猩红的抵抗之火。我将达芬妮更紧地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死死箍住怀里的盒子。
绝不。
那无面者歪了歪头，似乎对我的抵抗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兴趣？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缓缓地从盒子，移到了我的脸上。
然后，他做出了第二个动作。
他抬起另一只手，那尖锐的、黑曜石般的指甲，轻轻点在了自己平滑一片的脸部中央。
紧接着，一道细微的裂缝，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从额头正中，笔直地向下蔓延！
裂缝缓缓张开。
那里面，不是血肉，不是骨骼。
而是……一片旋转的、深邃的、闪烁着无数微小星光的——宇宙！
浩瀚，古老，冰冷。
仿佛他体内承载的不是器官，而是一片微缩的、死去的星空！
达芬妮在我身后彻底僵住，连颤抖都停止了，只有急剧的呼吸显示着她极致的惊恐。
我也被这超越理解的一幕震住了。这是什么存在？！
那裂缝中的星光缓缓流转，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更直抵核心的信息流，如同洪流般猛地冲入我的意识！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知”。
「看守者。」 「容器。」 「契约。」 「平衡。」 「violation （违背）。」 「归还。」
信息碎片疯狂冲击着我的大脑，伴随着那星空旋转带来的巨大晕眩感和渺小感。
我勉强理解了部分。
他是看守者？这个盒子的看守者？达芬妮是容器？什么契约？什么平衡？谁违背了？归还……是要我们把盒子还给他？
就在我试图理清这庞杂信息时，那无面者裂缝中的星光骤然加速旋转！一股更强大的、带着不悦和警告意味的压力轰然降下！
我闷哼一声，膝盖一软，险些跪倒！怀里的盒子变得滚烫，表面的古老纹路再次微微发亮，与那无面者产生了共鸣！
“呃！”身后的达芬妮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也无法承受这股力量。
无面者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黑曜石般的眼珠，第一次，越过了我和盒子，落在了我身后痛苦不堪的达芬妮身上。
他停顿了一下。
裂缝中的星光旋转速度稍稍减缓。那纯粹的黑曜石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疑惑？甚至是一丝……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就因为他这片刻的停顿和疑惑——
“离他们远点！你这怪物！”
一声清叱猛地从通道上方传来！
紧接着，一道炽热的白光如同审判之矛，从天而降！精准地轰向那无面者的头顶！
光芒中蕴含着纯粹而强大的圣力！但对那无面者似乎效果有限，他只是抬起那只黑曜石指甲的手，轻而易举地捏碎了那道白光，如同捏碎一只萤火虫。
但攻击并未停止！
嗖！嗖！嗖！
接连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向无面者的眼睛和心脏！箭矢并非银质，而是某种漆黑的、雕刻着奇异鸟羽纹路的木头，箭头上闪烁着绿色的幽光。
无面者袍袖一挥，三支弩箭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然而，这接连的攻击终于起到了干扰作用。
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灵猫般从上方管道阴影中翻跃而下，轻盈落地，挡在了我们和无面者之间！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甚至比达芬妮还要年轻些许，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她梳着两条略显凌乱的麻花辫，发色是罕见的浅灰色，眼睛是明亮的、如同琥珀般的金色。她身上穿着方便行动的皮甲和深色衣物，外面却古怪地罩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绣着某种奇异鸟兽图案的粗布斗篷。
她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另一只手反握着一把同样漆黑的木质短刃，刃身上流淌着绿色的光晕。她摆出防御姿态，护在我们身前，毫不畏惧地瞪着那恐怖的无面者，尽管她的额角明显渗出了紧张的汗水。
“滚回你的坟里去！老古董！”她声音清脆，却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厉和……一种奇怪的口音。
无面者的目光从达芬妮身上移开，落在这个突然闯入的女孩身上。那黑曜石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压力巨大，却寸步不让，反而微微调整姿势，将我和达芬妮更严密地挡在身后。
就在这时，另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的腔调。
“阿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对老人家要礼貌。”
一个身影懒散地倚靠在锈蚀的铁门门框上。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不合时宜的、色彩鲜艳拼接的破烂衬衫和工装裤，头发乱糟糟地像鸟窝，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仿佛看热闹般的笑容。他手里把玩着几枚古旧的铜钱，手指灵活地让它们穿梭在指间。
但他那双眼睛——是深紫色的，如同最上等的紫水晶，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无面者，又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挡在我们身前的灰发女孩身上，笑意加深了几分。
“再说了，”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这位‘守墓人’先生，好像也不是来找我们打架的，对吧？”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无面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转向了他。
通道内，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一方是古老恐怖、深不可测的无面看守者。
一方是突然闯入、行为古怪的年轻男女。
还有一方，是重伤虚弱、紧紧抱着诅咒之盒的血族，和他身后那个身系灭族之咒、惊恐万分的人类女孩。
三方对峙。
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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