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压了数天的恐惧、委屈、不甘、还有对自己废物人生的痛恨,如同被点燃引线的炸药桶,在这一刻,在那个平静目光的注视下,轰然爆发!
“哇——!”
没有任何预兆,我像个被抢走了唯一糖果的三岁孩子,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酒气和汗水,肆意流淌。
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一个接一个无法控制的酒嗝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冲出来。
“呃……哇!……呃……完了!全完了!……呃……”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着沙发上的那个人,像个控诉命运不公的疯子,
“他……他回来了!……呃……我……我要被扫地出门了!……呜呜呜……没地方去了……呃……要……要流落街头了……哇啊……”
我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淹没了我,甚至顾不上在“正主”面前维持最后一丝可笑的尊严。
就在我哭得眼前发黑,感觉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温暖的、带着妈妈身上特有的馨香气息包围了我。
我妈几乎是扑过来的,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用力地、紧紧地抱着,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在我头顶响起: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什么扫地出门!什么流落街头!你是要吓死妈妈吗?”
我爸也大步走了过来,宽厚温暖的手掌用力地拍着我的背,力道大得让我又打了好几个嗝。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江小屿!你给我听好了!你,永远是我江振华的儿子!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谁让你流落街头?谁敢?!”
连一向爱跟我抬杠的小玥也跑了过来,红着眼圈,塞给我一大团柔软的纸巾,声音闷闷的:
“哥!你蠢不蠢啊!哭得丑死了!擦擦!丢人现眼!”
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死死地抱住我妈,把脸埋在她温暖的肩窝里,鼻涕眼泪糊了她昂贵的真丝睡衣一大片。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委屈感再次汹涌袭来,哭声变成了更委屈的呜咽。
“可……可是……他……”
我抽抽噎噎,从我妈怀里艰难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怯生生地看向那个沙发上的身影。
他依旧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我爸叹了口气,揽住我的肩膀,把我转向那个人,语气郑重:
“小屿,这是沈砚。砚砚,这就是小屿。”
沈砚。
这个名字像块冰,砸在我心上。
他站起身,朝我这边走了几步。
灯光下,他的身形显得更加修长挺拔。
他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你好,小屿。”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清冷的质感,像玉石相击,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初次见面。”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看看自己因为哭闹和紧张而汗湿黏腻的手心,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巨大的尴尬和残留的恐惧让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爸在我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带着鼓励。
我这才像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极其缓慢地、迟疑地,伸出自己那只微微颤抖的、汗湿的手,指尖飞快地碰了一下沈砚干燥微凉的掌心,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你……你好。”
沈砚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失礼,自然地收回了手,目光在我哭得红肿的眼睛和狼狈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我妈心疼地摸着我的脸,对沈砚说:
“砚砚,小屿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胆子小,心思也重,你别介意。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好好相处。”
她又转向我,语气带着哄劝,
“小屿乖,别怕。沈砚哥哥回来是好事,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疼你,知道吗?”
兄弟?好好相处?
我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叫沈砚的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就像一座突然搬进我舒适区的冰山,散发着无声的寒气。
我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危险。靠近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冰山隔离计划”。
饭桌上,他坐我对面?
不行!
我立刻端起碗,挪到离他最远的斜对角,埋头猛扒饭,全程只盯着碗里的米粒,仿佛它们能开出花来。
客厅里,他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
我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借口“想呼吸新鲜空气”,宁愿跑到露台上喂蚊子,也绝不踏入客厅半步。
走廊里狭路相逢?
我立刻化身壁虎,紧贴墙壁,屏住呼吸,等他像一阵冷风似的刮过去,才敢喘气溜走。
我的策略很简单:
惹不起,躲得起!
把他当成一个行走的、人形自走灾难预警器,半径十米之内,自动退避三舍!
我以为我伪装得天衣无缝,毕竟我演技精湛,直到那个深夜。
我正窝在自己房间的懒人沙发里,戴着降噪耳机,试图用激烈的枪战游戏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把游戏里的小怪统统想象成那个叫沈砚的冰山脸。
刚解决掉一波敌人,正得意地准备换弹夹,耳机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摘了下来。
“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把手里的游戏手柄扔出去,猛地回头。
沈砚就站在我身后。
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衣,头发有些微乱,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前,看起来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卧室里只开了我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我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他想干嘛?!灭口吗?!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后背紧紧抵住懒人沙发,惊恐地瞪着他: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
沈砚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更靠近了我。
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注视着我,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声。
沉默持续了几秒,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准备跳窗逃跑时,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江小屿,”
他叫我的名字,字正腔圆,
“我就……真的这么可怕吗?”
轰!
一句话,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直接命中了我所有伪装的核心!
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无所遁形。
恐惧?当然还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当面戳穿的巨大尴尬和羞耻感,烧得我耳根发烫。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懒人沙发的绒布,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完了,我的“隔离计划”,彻底破产了。
而且是以如此丢脸的方式。
沈砚没有等到我的回答。
他似乎也并不真的需要我的回答。
他只是又看了我几秒,那目光沉甸甸的,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的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咔哒。”
轻轻的关门声,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瘫在懒人沙发里,像一滩烂泥。游戏里的人物因为长时间不动,已经被敌人乱枪打死了,屏幕上一片血红。
完了。
江小屿,你彻底完了。
自那晚“深夜审问”后,我和沈砚之间那层刻意疏远的冰,似乎被撬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虽然我依旧贯彻着“能避则避”的基本方针,但那股子视他如洪水猛兽的紧绷感,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
或者是发现这冰山似乎……暂时没有把我人道毁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