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终究还是找了嬴阴嫚。看着妹妹眉宇间藏不住的郁色,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坦诚的劝诫:“阴嫚,你该明白,华瑶对你的处置,已给足了体面。当初见兄长们接连被贬、被禁,我曾以为,为绝后患,华瑶会对你们下狠手——那时,我不会拦,阿父更不会拦。”
这话直白得近乎残酷,却戳中了嬴阴嫚心底最深的恐惧。她先是一怔,随即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不甘与怅然:“兄长说得是,能活着,已是体面。可华瑶若将我们过继给宗室旁支,倒也还留着几分嬴氏亲脉的情分;可她偏要将我们过继给功勋世家,这不是明着将我们从皇室核心彻底摘出去吗?”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的对比:“再说,同样是过继,华瑶至少将兄长你过继给了阿父的弟弟,仍是宗室近支,保得住嬴氏嫡系的尊荣;可我们呢?往后便是别家的养女,与这咸阳宫、与阿父,再无半分直接的牵连了。”
扶苏听着阴嫚的委屈,眉头微蹙,语气多了几分冷静的剖白:“可那又如何?阴嫚,你该看清——华瑶是阿父亲手培养的继承人,从她幼时起,阿父便从不让其他兄弟姐妹轻易接触她。便是我这个兄长,也只在她小时候偶有陪伴;待她长大些,更是为熟悉大秦疆域、了解民生,满天下奔波,与你们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阴嫚脸上,一字一句道:“于华瑶而言,你们这些姐姐,与陌生人本就没什么两样。可即便如此,她仍给了你们最妥帖的安排:保你们衣食无忧,允你们自主婚配,有才华还能得任用。这样的处置,她何曾对不起你?”
阴嫚被问得一噎,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被扶苏抢先开口:“你说华瑶将你过继给功勋世家,可你有没有想过,从前在宫中,你独占阿父的宠爱时,其他姐妹们可有过半句闲话?她们看着你被阿父捧在手心,难道就没有过羡慕,没有过怨怼吗?可她们从未像你这般,将不满挂在心上。”
“如今华瑶不过是收回了本就不属于你的‘独宠’,给了所有人公平的安稳——你失去的,只是曾经的特殊;而你得到的,却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后路。”扶苏的声音缓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清醒,“阴嫚,别再盯着失去的,看看你还拥有的吧。华瑶没欠你,其他姐妹也没欠你。”
“华瑶没有对不起你。”扶苏的语气重了几分,带着点戳破执念的直白,“就如你所说,华瑶待我与待你们有差别,可你从前独占阿父宠爱时,其他姐妹们可有对你抱怨过?她们看着你被阿父捧在手心,就没有半分羡慕吗?阴嫚,那时你享受着独一份的恩宠,可有想过她们的心情?
扶苏往前半步,声音沉了些:“你从前独占阿父宠爱时,其他姐妹可有过半句闲话?她们难道就没有怨过吗?阴嫚,当初你被阿父捧在手心,日日承欢膝下时,可曾想过其他姐妹只能远远看着?可曾对阿父说过‘阿父,你也去看看其他姐妹’?可曾主动照顾过那些被冷落的妹妹?”
他目光直直看向她,一字一句道:“还有你我,阴嫚,你我如何比?你我处境又如何比?华瑶幼时,我曾亲手为她递过竹笔、挡过风寒,陪她在沙盘前推演到深夜;可你呢?华瑶长这么大,可曾受过你半分恩惠?是你教她识过字,还是在她受委屈时护过她?”
一连串的追问,让嬴阴嫚瞬间哑然。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前她独占父爱时,从未想过旁人的感受,如今不过是失去了曾经的特权,便心生怨怼,比起华瑶的安排,这份私心,才更让她无地自容。
阴嫚垂着头,手指攥紧了衣袖,半晌说不出话来——扶苏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怨自艾,却也让她心底的委屈,多了几分无处安放的难堪。
扶苏见嬴阴嫚垂首无言,指尖攥着衣袖的力道泄露了心绪,便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到了尽头。再多的劝诫,若她自己想不通,也只是徒劳。
他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你好自为之。”语罢,便转身准备离开——他本就不是清闲之人,能抽出时间来见阴嫚,已是难得。
华瑶虽将他过继出宗室,却并未埋没他的才干,反而依着他的能力委派了公务——或协助整理地方吏治文书,或参与修订民生政策,桩桩件件都关乎大秦根基。
大秦统一天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朝堂上下人人都绷着一根弦,他自然也不例外。能抽出这片刻时间来见阴嫚,已是挤了又挤。
于扶苏而言,过往的恩怨与委屈早已淡去,如今能凭己之力为大秦做事,能不辜负华瑶的任用、不辜负阿父的期许,便是他眼下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