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日子在超能研究所恒定不变的嗡鸣声中一天天流逝。对于克莉丝汀来说，时间的概念依然有些模糊，像水母在水中漂浮，感知更多的是周围环境的变化而非确切的刻度。奈特洛斯依旧是那个宅男，光屏、代码、可乐、偶尔需要她帮忙递个工具（她现在已经能准确分辨“三号扳手”和“能量调节器”了），构成了他世界的绝大部分。

维德定期来记录数据，冷静、高效，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但会在离开时偶尔留下一两颗据说是“硅基星特产”的、味道奇特的糖果，克莉丝汀尝过，是一种很刺激的、会让舌尖微微发麻的甜。

而雷德，则是这略显单调的日常里，最不稳定也最吵闹的那个变量。

超能研究所太大了，也太安静了。除了他们四个，大多是沉默的机械和偶尔闪现的、奇形怪状的低级实验体。奈特洛斯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维德有自己的任务，克莉丝汀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待着。无所事事的雷德，终于将他的“热情”彻底倾注到了新来的、看起来很好忽悠的“妹妹”身上。

“小克莉丝~是不是很无聊？”某天，雷德又像一阵红色旋风般刮了进来，无视了奈特洛斯投来的嫌弃目光，神秘兮兮地凑到正在看一本基础物理入门（奈特洛斯给的）的克莉丝汀面前。

克莉丝汀从书页里抬起头，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慢慢地点了点头。确实，有点……无聊。研究所的墙壁是冷的，地板是冷的，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冰冷的金属味。虽然奈特洛斯身边很暖和，但他总是很忙。

“二哥给你看好东西！”雷德兴奋地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几本封面极其花哨、画着夸张人物图案的书册，“保证比你看的那些数字和线条有趣多了！”

奈特洛斯瞥了一眼封面上的《冰山殿下狠狠爱》、《恶魔少爷别吻我》之类的字样，眉头立刻拧成了死结：“雷德，别拿你那些没营养的东西污染她。”

“怎么就没营养了！”雷德据理力争，“这可是情感启蒙！艺术熏陶！小克莉丝总要了解人类复杂美妙的感情世界嘛！难道要像你一样整天对着机器和代码，以后变成情感缺失的木头吗？”

奈特洛斯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转回头继续敲代码，但敲击的力度明显带上了情绪。

克莉丝汀好奇地看着那些书。封面上的男女主角眼神激烈，动作夸张，色彩浓烈，和她看的那些黑白分明的教科书、还有奈特洛斯光屏上流动的绿色代码完全不同。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碰了碰那本《冰山殿下狠狠爱》的封面。

雷德立刻像是找到了知音，热情地塞到她手里：“对！就看这本！经典之作！讲述了冷酷强大的殿下如何被善良坚韧的平民少女感化，最终陷入疯狂热恋的感人故事！超级好看！”

于是，克莉丝汀的“课外读物”从基础物理、机械原理，变成了雷德强力推荐的、各种口味的言情小说。

一开始，她只是被那些强烈的色彩和戏剧性的画面吸引。但很快，她开始磕磕绊绊地阅读里面的文字。那些关于“心跳加速”、“面红耳赤”、“霸道强势的温柔”、“欲拒还迎的暧昧”的描述，对她而言，完全是另一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她看得似懂非懂，但情绪却会随着剧情起伏。看到女主角被欺负，她会微微蹙眉；看到男主角出现解围，她会悄悄松一口气；看到那些“霸道”的亲吻和拥抱描述时，她会感到困惑，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脸颊似乎也会有点莫名的发热。

她开始问雷德一些问题。 “二哥……‘壁咚’……是什么？” “就是把你堵在墙边！超有气势超心动的！” “‘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是霸道的宣言！是爱的体现！说明他爱她爱到无法自拔了啊！” “他……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见别人……也是喜欢吗？” “当然！这是强烈的占有欲！是爱到极致的表现！”

雷德用他那一套热情洋溢但完全跑偏的理论，孜孜不倦地给克莉丝汀进行着“恋爱辅导”。奈特洛斯每次听到，脸色都会黑一分，周围的气压低一度，敲代码的声音响一倍。但他只是憋着一股气，没直接发作，大概觉得为这种蠢事吵架更蠢。

然而，变化还是悄然发生了。

克莉丝汀最近有点奇怪。这是奈特洛斯最先察觉的。

她有时会看着窗外（虽然是模拟的星空）发呆，眼神飘忽，嘴角带着一丝很浅的、梦幻般的笑意，叫她要反应一会儿才回神。

她的话似乎更少了，但偶尔会冒出一两句让奈特洛斯完全无法理解的、带着奇怪修饰的句子。比如递可乐给他的时候，会小声说一句：“……这是，如同烈焰般灼烧的爱意吗？”看着奈特洛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她又会困惑地眨眨眼，默默退开。

最让奈特洛斯感到烦躁的是，她似乎对某本小说里的那个“冷酷霸道、手段狠厉、但对女主独占欲极强”的男主角产生了某种……憧憬？

她甚至会模仿那个女主的某些行为，比如试图给奈特洛斯整理衣领（结果因为笨手笨脚差点把他勒到），或者用那种她自以为“坚韧又柔弱”的眼神看着他（实际效果像眼睛进了沙子）。

奈特洛斯：“……”他感到一阵恶寒和极其强烈的不适。

他终于忍无可忍，在某次克莉丝汀又对着空气练习那句“男人，你是在玩火”的台词时，猛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克莉丝汀。”他的声音罕见的严肃，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最近到底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克莉丝汀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里那本《嗜血伯爵的囚宠》藏到身后，眼神闪烁：“没……没什么……”

奈特洛斯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书抽了出来，扫了一眼封面和里面那些辣眼睛的段落，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正好这时，罪魁祸首雷德又哼着歌溜达进来：“小克莉丝~最新一册《冷血杀手的心尖宠》我给你找来啦……呃……”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奈特洛斯冰冷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雷、德。”奈特洛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冰碴，“你干的好事。”

雷德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干笑两声：“啊哈哈……我、我就是分享点课外读物，陶冶情操，丰富一下小妹的精神世界嘛……”

“丰富？”奈特洛斯一把将手里的书摔在地上（书页散开，露出更加不忍直视的插图），“你把她脑子都污染成恋爱脑了！你看看她最近的样子！奇奇怪怪！嘴里说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克莉丝汀被奈特洛斯的怒火吓到了，缩了缩肩膀，蓝色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小声辩解：“没有奇怪……那个男主……他很强大……只对女主好……”

“那叫偏执型人格障碍！叫违法行为！”奈特洛斯简直要气炸了，他指着地上的书，“强行囚禁、干涉自由、言语侮辱——这叫什么好？！你的逻辑判断模块被狗吃了吗？！”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还是用这么激烈的语气。克莉丝汀被他吼得愣住了，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地板上。她只是觉得那种“独一无二的强烈关注”很吸引人，没想过那么多。

雷德也有点慌了，试图打圆场：“哎呀小奈特，别那么严肃嘛，小说都是虚构的，夸张一点很正常啦……”

“闭嘴！”奈特洛斯猛地瞪向他，“以后你再敢拿这些垃圾给她看，我就把你那些宝贝小说连同你的数据库一起格式化了！”

雷德瞬间噤声，心疼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书，又看看哭得可怜兮兮的克莉丝汀，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闯祸了。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我知道了嘛……凶什么凶……”

奈特洛斯没再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转向还在掉眼泪的克莉丝汀。看着那双湿漉漉的、充满委屈和茫然的蓝眼睛，他心里的烦躁感更盛，却奇异地混杂着一丝无奈。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语气生硬却放缓了一些：“别哭了。”

他捡起地上那几本“万恶之源”，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废物处理口，看着它们被分解成粒子，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以后不准再看这些。”他命令道。

克莉丝汀抽噎着，小声问：“那……看什么？”

奈特洛斯一噎。他光屏上不是代码就是图纸，维德给的书大多深奥晦涩，确实没什么适合她看的“闲书”。

“……算了。”他极其不情愿地、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牺牲般说道，“我教你点别的。”

于是，奈特洛斯的教学任务里，除了扎头发，又多了一项——情感与逻辑矫正。

他试图用他强大的、理性的思维方式，去掰正那颗被雷德带歪的、有点陷入“霸道总裁”陷阱的小水母脑袋。

“首先，‘爱’不是占有和伤害。那是有毒的控制欲。” “其次，健康的关系建立在平等和尊重的基础上。”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奈特洛斯指着自己光屏上复杂的逻辑流程图，“任何事情，包括情感，都要经过逻辑分析和风险评估。像那种动不动就‘天凉王破’（他从雷德的书里学来的词）的行为，效率低下且后患无穷，愚蠢至极。”

克莉丝汀似懂非懂地听着，眼睛还红红的，但注意力渐渐被奈特洛斯严谨（ albeit 极其别扭）的“授课”吸引。

奈特洛斯甚至翻出了一些心理学和社会学的基础文献，挑挑拣拣地念给她听，试图用科学和理论来解构那些言情小说里浮夸的情节。

这个过程比扎头发和写代码难多了。奈特洛斯经常讲得自己先别扭起来，耳朵通红，还要努力维持一副冷静客观的授课态度。克莉丝汀虽然学得慢，但好在听话，而且她本质是聪明的，只是缺乏常识和正确的引导。

她开始慢慢明白，那种“把你关起来只爱我一个”的行为，好像确实不太对。真正的“强大”和“好”，似乎应该是像奈特洛斯虽然嘴硬却会给她扎头发、像维德冷静却会给她带糖、像雷德吵闹却真心想让她开心那样的？

虽然奈特洛斯教的“逻辑分析感情”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至少比雷德那一套靠谱点。

超能研究所所长偶尔“蘑菇飘”过，看到奈特洛斯居然在给克莉丝汀“上课”，内容似乎还涉及了情感认知，帽檐下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但什么都没说，又飘走了。依旧是彻底的散养。

日子慢慢回归“正常”。克莉丝汀不再说那些奇怪的台词，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清澈（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点呆）。奈特洛斯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这项矫正任务比打败嘉德罗斯难多了。

只是有时候，克莉丝汀看着奈特洛斯认真给她讲解、或者笨拙地给她扎头发、或者一边嫌弃一边把她冰凉的脚踢开却又把加热垫挪过去的侧脸时，心里会冒出一点点模糊的、不同于看小说时的悸动。

这种悸动，很轻微，很陌生，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像水母在水中轻轻收缩了一下触须。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按照奈特洛斯教的逻辑分析……分析不出结果。

她只是下意识地，更靠近了他一点。

奈特洛斯对此毫无所觉，只是觉得这只麻烦的水母好像……更粘人了一点。他啧了一声，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

或许，对于非人的水母和别扭的改造人来说，有些课程，注定无法完全用逻辑来解读，只能由时间，慢慢教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