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环形水族馆里新来的那几只荧光水母带来的短暂恐慌，很快被其他更琐碎的“八卦”所覆盖。

*“……红毛两脚今天撞到了透明的墙……”

“……绿毛两脚对着发光的板子点了头……”

克莉丝汀依旧会去听，但心底那点因未知黑暗而生的寒意，被日常的暖意渐渐捂热了些。她学会了不再深究那些听起来可怕的事情，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眼前。

奈特洛斯还是老样子，沉浸在他的代码、零件和可乐构成的世界里。克莉丝汀的形态转换已经相当熟练，偶尔会故意变成小水母，啪嗒一下掉在他正在阅读的光屏上，换来一句不耐烦的“蠢水母，碍事”，然后被他用指尖轻轻捏起来，放到旁边的软垫上。她发现，当她是小水母形态时，奈特洛斯对她的“容忍度”似乎会高一点点，动作也会不经意地放轻。

这种平静在一个指令下达后被打破了。

那天，所长——那朵神出鬼没的蘑菇——罕见地没有直接飘走，而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电流杂音的腔调宣布：“维德，雷德。凹凸大赛即将开启，研究所需要获取其中的核心数据。你们，奉命参赛。”

房间里有瞬间的寂静。

雷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凹凸大赛？！就是那个全宇宙最厉害的家伙们打架的地方？！太棒了！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所长你放心，我一定把最帅最酷的数据都带回来！说不定还能邂逅一段浪漫的……”他的兴奋几乎要冲破屋顶。

维德则要冷静得多，他只是微微颔首，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波澜：“明白。任务目标已接收。”仿佛只是接到了一个普通的外出指令。

克莉丝汀站在奈特洛斯身边，听着这话，下意识地抓住了奈特洛斯的衣角。凹凸大赛？她隐约听雷德提起过，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会死人的。维德哥哥和雷德哥哥要去那里？

她抬头看向奈特洛斯，却发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紫色的眼睛看着所长，又扫过维德和雷德，最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奈特洛斯，”所长的帽檐转向他，“你的任务依旧是技术支持。大赛期间，研究所不能有任何闪失。”

“知道了。”奈特洛斯的回答简短而淡漠，似乎对不能去参赛这件事毫不在意，甚至……有点乐得清静？

克莉丝汀心里充满了疑问和一丝不安。她看着兴奋得已经开始规划“大赛时尚造型”的雷德，和已经开始调取大赛往届数据进行分析的维德，又看看事不关己般坐回工作台前的奈特洛斯，忍不住小声问：“奈特……你不去吗？”

奈特洛斯头也没抬，手指已经在光屏上飞舞起来：“麻烦。打打杀杀，浪费时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可是……很危险。”克莉丝汀攥紧了他的衣角。她不想维德哥哥和雷德哥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危险是他们的事。”奈特洛斯的语气依旧冷淡，“研究所更需要我在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太冷硬，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嘲讽，“况且，以雷德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维德……应该能看好他。”

他的话没能安抚克莉丝汀，反而让她更加困惑。他们不是家人吗？为什么奈特洛斯对哥哥们要去涉险这件事，可以这么平静？她无法理解这种建立在效率和任务优先级上的“家人”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研究所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克莉丝汀看着他们忙碌准备，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在他们经过时，小声说一句“小心”。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了。

在研究所冰冷的传送大厅里，雷德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战斗服，红色长发束得更高，意气风发。他用力揉了揉克莉丝汀的头发：“小克莉丝等着！二哥给你带凹凸星的限定版糖果回来！还有最精彩的恋爱故事素材！”

维德依旧是那副冷静模样，只是在对上克莉丝汀担忧的目光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像贝壳一样的通讯器：“紧急情况，按这个。保持联系。”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克莉丝汀接过通讯器，紧紧握在手心，点了点头：“维德哥哥……雷德哥哥……一定要小心。”

奈特洛斯站在稍远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这一幕。直到传送光柱亮起，维德和雷德的身影逐渐消失，他都没有上前说一句话。

光柱消散，大厅里只剩下他和克莉丝汀，瞬间变得异常空旷和安静。

克莉丝汀还望着传送阵的方向，心里闷闷的。

“走了。”奈特洛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

克莉丝汀转过身，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回熟悉的实验室。房间好像一下子大了很多，也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少了雷德咋咋呼呼的背景音，少了维德偶尔平静的询问，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奈特洛斯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径直坐回工作台前，开始了他的日常。敲代码，喝可乐，拆解零件。仿佛刚才只是送走了两个无关紧要的访客。

克莉丝汀坐在她常坐的小凳子上，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凑过去。她玩着维德给的贝壳通讯器，心里乱糟糟的。她很好奇凹凸大赛到底是什么样子，担心维德和雷德会不会受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这里，离开奈特洛斯身边，去追寻那些未知的、可能很刺激的经历。

即使好奇，即使担心，她的第一选择，依然是留在这个有奈特洛斯在的、虽然有时冰冷但却让她感到安心的巢穴里。

“那个大赛……”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真的那么危险吗？”

奈特洛斯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嗯。死亡率不低。”

“……为什么所长要让他们去？”

“为了数据。凹凸大赛是宇宙中能量汇聚和强者陨落之地，蕴含的价值难以估量。”奈特洛斯的回答带着一种理性的冷酷。

“可是……”克莉丝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忧，“他们是哥哥啊……”

这次，奈特洛斯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转过身，紫色的眼睛看向她，里面没有什么温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在这里，‘家人’的前提，是‘工具’蘑菇头不需要无法创造价值的‘家人’。”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克莉丝汀心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所以，如果她没有变成人形，或者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是不是也会像那些水母一样，只是“材料”？

奈特洛斯看着她瞬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留在这里是对的。外面不适合你这种笨蛋水母。”

他重新转回身，背对着她，声音低了些，几乎像是自言自语：“……麻烦的家伙，留在眼皮底下才省心。”

克莉丝汀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那别扭的、带着点诅咒意味的关心，奇异地冲淡了刚才那句话带来的寒意。

她低下头，看着掌心冰凉的贝壳通讯器，又摸了摸颈间温热的水蓝色宝石。

是啊，她留下来了。

不是因为不担心哥哥们，而是因为，这里有她更想紧紧抓住的东西。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奈特洛斯身边，像往常一样，挨着他坐下，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他操作光屏上那些她看不懂的符号。

奈特洛斯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他伸手去拿旁边的可乐时，动作顿了顿，然后把罐子递到了她面前。

“喝不喝？”

克莉丝汀抬起头，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接过可乐，小口地喝了一下。冰凉的甜意滑过喉咙，带着碳酸气泡轻微的刺激感。

嗯，还是这里好。

即使安静，即使他说话不好听。

但至少，是温暖的。

她轻轻靠在他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奈特洛斯身体僵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任由她靠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重新规律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