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落在那方拓印上。我捏着素绢一角,指尖微微发凉。昨夜的烛火早已熄灭,可那抹暗红的“河阳”二字仿佛还印在眼前。
细雨打在琉璃瓦上,一声声敲得人心烦意乱。
小满轻手轻脚地进来,端着一碗热粥。她往桌上放碗时,瓷底碰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娘娘,青禾……已经被遣送出宫了。”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没抬头,只是继续盯着手中素绢,“哦?”
“是太子亲自下的令,还派了侍卫护送。”
我轻轻一笑,“他倒是……周到。”
小满没说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终于抬眼,“还有事?”
“太后派人来问,说是要查东宫账目。”
我点点头,“知道了。”
她退下后,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雨还在下,风卷着水珠扑在窗纸上,湿漉漉的一片。
我把素绢摊在桌上,对着烛光仔细看。那水印族徽若隐若现,轮廓模糊,却让我想起母亲陪嫁首饰盒里的那枚玉佩。小时候我常偷偷拿出来玩,直到有一日摔碎了半边,被母亲打了手心。
那时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块碎玉,说:“婉儿,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我摸了摸腰间香囊,那里还收着半块残玉。它已经跟着我很多年,从闺房到东宫,从未离身。
门忽然被推开,带进一阵潮湿的风。
萧景行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发梢滴着水珠。他站在我面前,呼吸有些急促。
“你为何放她走?”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质问。
我慢慢起身,直视他的眼睛,“你以为留得住吗?还是说……你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他咬紧牙关,手里攥着的碎玉硌得指节发白。
“这些年,你在查这个查那个,防这个防那个。”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就像……就像我母亲一样。”
话音刚落,他掌中的玉终于彻底断裂,碎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看着满地碎玉,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我原以为,我只是防她。”我低声说,“可现在,我竟也开始怕她。”
他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痛楚。
“知婉,你比她更懂我。”他忽然说。
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窗外雨声渐大,打在窗棂上,一声一声,像是谁在耳边低语。
我坐回桌前,将素绢收入檀木匣中。指尖划过背面时,忽觉有异。
对着烛光再看一遍——
“河阳沈氏。”
四个小字赫然浮现,像是蛰伏多年终于现身的毒蛇,猛地咬住我的心口。
我猛地站起,手指紧紧扣住木匣边缘。脑中一片混乱,却又异常清晰。
河阳沈氏……沈家?
这怎么可能?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冷静,越觉得那些蛛丝马迹早就在眼前晃悠,只是我从未认真去看。
青禾为何能入宫?为何偏偏在御花园遇见萧景行?为何她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和母亲生前最爱用的那种香料如此相似?
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我的手,眼角含泪却不说一句话。她身边放着那只陪嫁首饰盒,盒子里除了那枚碎玉,还有一封未寄出的信。
我记得那信封上写着“河阳”两个字,字迹工整,力道很深。
我猛地睁开眼,心跳如擂鼓。
难道……
我快步走向内室,从床榻下取出那只旧木箱。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我翻找片刻,终于找到了那个褪色的信封。
果然,上面写着“河阳”。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泛黄的纸上,字迹娟秀而有力:
“婉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想必我已经不在人世。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是不愿,而是不敢。河阳沈氏,是我们真正的血脉根源。当年因战乱流亡,不得已改换门庭,入京安身。娘亲一生谨小慎微,只求你能平安长大,不必再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往。但若有一天,你发现事情并非表面这般简单,请务必小心。有些真相,揭开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我攥着信纸,手指发抖。
原来……我竟然也是河阳沈氏的血脉。
难怪母亲生前总是小心翼翼,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父亲说。难怪她总爱抚摸那枚碎玉,仿佛那是唯一的寄托。
我缓缓坐下,靠在床沿,脑子嗡嗡作响。
如果我是河阳沈氏的后人,那青禾呢?
她为何会出现在宫中?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青禾真的与我同属一族,那她的出现,绝非偶然。
她接近萧景行,是为了什么?
复仇?权力?还是……
我猛地站起来,抓起那封信,冲出内室。
我要去找沈丞相。
可刚走到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父亲……他知道这些吗?
他把我送入东宫,是为了沈家权势,还是另有隐情?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些年,我自诩聪明,以为能掌控局面,却不知自己一直在别人布好的局中行走。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我将信重新放入木匣,合上盖子,轻轻摩挲那四个字——“河阳沈氏”。
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传来一声闷雷,仿佛要压垮这片沉默。
我睁开眼,目光坚定。
这场棋局,我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