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的顾虑要是让裴望知道了裴望大概率是会笑出泪的,不求财不求色,那就只剩个人了,而且还得是活着的人。至于吴邪的话,听听就好,当真就免了。
吴邪既然能够从首都掳人,那他手里掌握的能量可见一斑,这样的人手里不会缺人,真要论起听话和方便,死人比活人更胜,既然能留着他到现在,那他必然是有过人之处,趁着这一点抓紧刺探信息是抢到主动权的最好机会,徐徐图之不是坏处,可用在这种情况下确实输了一筹。
黎簇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反应太过让裴望觉得他不禁逗早早歇了心思,那他现在身边少不了要出个狗头军师的,不过祸福相依,这也不算坏事,至少让他看清了自己孤立无援的真实处境,也免了一番连人带心被人当狗耍的无耻逗弄。
而在黎簇这里找不到趣味的裴望在做什么呢,沙漠气候干燥炙热,就算是在北方长大的裴望也有些吃不消,盛夏难捱,又逢沙漠,天上的云都要热化了,凭着碧空的底色融成了一汪青绿,清凉透亮。
裴望一早就盯上了沙漠里这片海子的清凉,不成想围着这片海子的热闹接二连三的出现,一直没有机会能来这里玩耍,这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裴望自然不可能放弃。再者,那个反差最大的人不也在这儿,有他在,少什么都少不了热闹看,又怎么会无聊呢。
见海子边的人散尽,裴望走到海子边坐下,拿出手机打了行字,在声音发出前裴望垂下了手,手机贴近水面,发声处已近乎沉入水面,以至发出的声音很有些闷哑,而就是这样闷哑到近乎失声的低语却是让已经走出几步的吴邪回转了视线。
(张家,有了解吗?)
裴望坐在水边踢水,偏过头欣赏吴邪的反应,不巧,正对上吴邪一瞬间冷下的眼,裴望像没看见似的依然笑得灿烂,只是回过了头,不再看他。
吴邪在裴望回过头去后露出了笑,笑声随着他逐渐走近的脚步一同踩进了裴望耳中,规律又富有韵致,极为抓耳,裴望转头看他,漫不经心的眼眸透出了点真切的愉悦,因着这份惬意情态那双特殊的浅灰色眼瞳照进了日光,星眸盈火,呈现的居然会是一种类似于星光蓝宝石的特殊光感。
裴望拉开了身上的外衣拉链,外套是防水的布料,说不上透气,胜在抗风,这会儿日头渐起,温度越发燥热,她不想穿了。裴望踩着岸边的水打着节拍,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想听听他会选哪一方面的东西来作为跟她‘交心’的开始。
外衣大敞着也是常见,沙漠早晚温差大,这么穿的不止一个,偏她里面穿的没多少,只有一件纯白的斜裁抹胸,黑与白的对比有多鲜明,至少吴邪是被恍了眼,物理层面上的。
肤白的人在好的光下跟个反光板也没多大差,吴邪被恍到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裴望的背影愣了下神,有一点他一直觉得稀奇,这个人自我到完全不在乎约定俗成里的那些潜性规则,九门那些人要是有像她这样的哪会受制于人,衰落到现在连很多外人都叹一声可惜的程度。
裴望不是个走寻常路的,巧的是吴邪也不是个走寻常路的。吴邪迈步向前,向着海子走去,走过裴望身边脚步不停,继续向着海子深处去,手却是不知何时缠上了裴望的一缕头发,随着他逐渐深入海子远离了裴望的身边手上的发丝也在被逐渐拉紧。
嘶。
裴望吃痛抓住自己的头发,不得已跟着吴邪一起踩进更深的水里。裴望带着点无语情绪咬着舌尖腹诽,还真是她未曾设想过的开头,还记着她扯他头发的事呢,她那次有这么用力吗?
站在她前面的人脚步不停,裴望轻啧了声,看着已经淹到她腰部的水挑起了眉,怎么,这是要拉她殉情?裴望想象了下吴邪动情的眼睛,结果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裴望心想果然不是什么都能瞎想,沉溺感情什么的跟他们这些人实在是不搭茬,简直惊悚。
甩掉脑子里跑火车的想法,裴望快步向前跟了两步,抓住吴邪的手腕要他松手。很疼的知不知道。
裴望距离吴邪还有一段距离,半仰着头看他,一双泪眼婆娑,半点没辜负那将落不落的泪滴,好不可怜。吴邪却是面无表情,在水下抓着裴望的手写下两字。活该。
这样颜色的眼睛不适合作出这样的可怜情态,从前那样就很好。
裴望不气反笑,好脾气的拉着吴邪向着更深的水里走去,好不容易能多玩儿会儿水,她可不想早早上去。
吴邪停了脚步,裴望的报复来的很快,他的腕骨被她卸了。疼痛绝不好受,吴邪却是神色不惊,转身向后看去,视线落点率先落于那双还没松开的手上,看着裴望手里拿着的手机吴邪沉默了,第二个,这个又是打哪儿来的。
上一个是他默许王盟分给她,用来收集她的生物信息,现在不知道到了哪里,这个又是哪来的。
吴邪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无奈还是无语,可能都有,他大概知道黎簇为什么看她不顺眼了。心绪复杂,这是他在跟她相处时最大的感受。踩着你的底线反复横跳,上一秒还在挑衅刺探转而下一秒就是骄矜从容,没有示弱却让人心生悯惜,没有高高在上却总让人觉得轻蔑敷衍,明明满不在乎又好似情真意切,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天生多情人,最怕情意真。
她最好祈祷自己永远能保持这份冷静,把握好分寸,多一点少一点都会犯到他手上,他的尾巴很多,踩了他的尾巴可是要被剥皮抽筋的。世族出身的小孩子,还没能摆脱家族底蕴浸于骨子里的傲慢,反其道行之可行,却不是该用在这里。
吴邪看着裴望所行所为神色轻轻,将轻描淡写化成水迹,淋漓过天光日影,海子晃动的波纹里存在的影子或许才是最接近真实的他的模样。
浮于表面的警诫喻示吴邪从不可惜,可那真的关乎命途前路的示警却吝啬到可怜,驯养的天平再次加码,强迫依赖,逼生信任,谁比谁可怜。可悲,可恨,可惜,可叹,又是谁。
深入水中,清凉感席卷全身,裴望这才松了口气,如果可以她再也不要来沙漠了,条件太恶劣,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才对。
这般想着裴望低垂了眼,敛起了那半真半假的可怜情态,眸光柔亮,唇角带笑,当得起一句耶溪女如雪。眼波流转间,水影鳞光尽收入眼,真可谓是光景两奇绝,不知惊艳了谁的眼。
转眼看到吴邪盯着她看,裴望笑看着他,却没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东西。顺势垂下手,裴望像没想起手里手机似的将手浸入了水中,松开手,手机飘飘荡荡的向着水底沉去,一,二,...
等到时间断了一线,手机深沉入水底,裴望笑着垂下眼眸,向前一步,单手攀上吴邪的腰,在他腰侧指了个方向。
吴邪轻笑出声,这样的低头态度很没诚意,挑衅多过示弱,明知故犯。吴邪没有去看裴望指出的方向,这里所有人的位置他心知肚明,没必要多此一举。随手点了支烟,没有抽,而是递到了裴望唇边,既然她凑了过来,也省的他再去找什么别的方式遮掩,她是怎么逗王盟和黎簇的真当他不知道,正是个合乎情理的理由,骗过那些窥伺之人。
借着裴望靠近的姿势吴邪漫不经心的拉开了自己的外套拉链,变魔术一样从衣服里掏出了两个安瓿瓶,放在掌心举到裴望眼前,偏过头看着她,给她介绍这是什么。明明是他主动,远看上去却像是裴望靠近,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境。好在两人容色出众,也算是一幅情人低语的柔情画卷,免了裴望被谴责的一行遭遇。
吴邪先是叹了口气,做足了无辜可惜的善人姿态,其后才慢条斯理的向裴望解释着手里东西的用途,杀人于无形的危险发言被过分靠近的行为扭曲为贴耳情话,骗过了一个又一个人,不分敌我。就是裴望也懵了一刹,不懂眼前狐狸又在玩什么把戏。
“这一个呢是多巴酚丁胺,强心药,另外一个是芬太尼,高纯度的,强效镇痛药,我的东西先放在你这里,盯着我的人太多了,我不得不给他们上个保险,你觉得呢?”
不等裴望回答,吴邪又说着,“本来是想劝你少掺和我的事的,可是事急从权,可能得麻烦你帮我一把了。我记得你家不是明令犯禁者除名吗,我相信你还记得的,对吧?”
“别到最后连家都回不了就不好了。”
轻言慢语,字字情真,就连吴邪自己都恍惚了一瞬,有那么一刻就连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威胁还是习惯成自然的恐吓了,两者一样,又不一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吴邪苦笑了下,转眼就又变回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情绪随风散了,无波无痕。
呼吸打在耳边的痒意比警告的话更快入心,慢条斯理说出口的威胁越听越像引诱,裴望垂眸看向水面,波光淋漓,水纹四起,她早已经沾了水,站在水里也没什么,就是再过分的,就要他给出合适的筹码来换才行的。
收起所有无谓的情绪,裴望没有再去做什么多余的表情,抬手轻点了两下吴邪的侧脸叫他离开,她还要再待会儿,不要在这里扫她的兴。
少见的吴邪挑了下眉,心里却是了然,一举一动温文尔雅,清雅多情,原来那份乖巧的气质是用在这里,帮她压下不合时宜的反叛逆心。大家后嗣,是该藏好自己的野心。
千年世家是寻常人很难想象的存在,但在张家的资料中这样的存在有不下十个,并且每个都是未曾断代。上下五千年,纵横三万轴,留有几家千年传承不奇怪。
各世族发展方向不同,多是各自安好,鲜有人越界插手别家事宜,他利用裴望去接触裴家一事不算越界,问题是后面还有个张家,虽然他不是这两家之人,但是这种行为无疑是踩着灰线行走,如果裴望这儿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会很麻烦。
张家所行基本是踩着其他世族的底线做成,张家刨自家的坟自是没人管,但是往上追溯,这些传世千年的世族之间哪个不是沾亲带故,各个世族间又与雄踞各地的豪族皇亲有系,很难撕扯清楚。
这方面不适合他插手,他不是世族的人,一旦出现问题他必然沦为众矢之的,他被群起而攻之还是其次,他身边的人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大的问题。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吴邪俯下身看着裴望,眼里闪过一丝流光,抱歉,要拉你下水了。
吴邪轻轻一笑,在水下勾起了裴望的尾指,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写道。我们做个交易,只要我有,只要你要。都可以给你。
这是一句空话,可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可不是空谈。吴邪这个人有的东西不多,可吴邪这个身份所能牵动的资源很多,非常多,多到任何一个同位阶的人都不会轻易忽略,说到底还是利益不够,只要能拿的出足够的筹码,鲜少有人能够拒绝。现实不是童话,人也没几个圣人。
读出了吴邪的深意,沉在水中闭气泡着的裴望抓着吴邪的衣服站起身,仰头去看,看到的就是那双让她起了觊觎之心的透亮双眼,裴望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不置可否,想了想抓住吴邪的手划破,在她衣服的一角印下一枚指痕。
衣服浸在水里,上面的指痕很快消失,纯白的颜色还是纯白,而血迹已经被同化进了水里,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个行为的含义。有些事情不需要做的太明显,暗度陈仓就很好。
裴望一点都不担心吴邪可能毁约或是不认的问题,既然敢说,就要做好被别人索取酬薪的准备,他不给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拿。不守契约的人会受到惩罚,而惩罚的限度由她划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