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的余烟散尽已过两载,兰陵金麟台的朱红廊柱被春雨润得愈发鲜亮,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响,声声都绕着殿内伏案疾书的身影。
金凌握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因连日处理宗族事务泛着浅白,案上堆叠的卷宗从宗主殿这头铺到那头,连窗畔那盆他亲手养的兰草,都许久没顾上浇水。
“宗主,该用午膳了。”
侍从轻叩殿门,话音刚落,另一道更显熟稔的声音便抢了先——江明提着食盒大步进来,锦缎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阿凌,我让后厨做了你最爱的水晶虾饺,再不吃可要凉了。”
他将食盒往案上一放,伸手就要去拉金凌的手腕,那熟络的模样,全然没把“宗主”的身份放在眼里。
金凌抬眼,刚要开口,殿外又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蓝思追提着药囊站在门口,月白长衫沾了些春日的潮气,看见殿内两人相触的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沉影,随即又被温和笑意掩去。
“金宗主”
他走上前,将药囊轻轻放在案角,“昨日你说夜间偶有头疼,我按蓝氏药典配了安神茶,用温水冲泡即可。”
江明的手僵在半空,转头看向蓝思追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思追兄有心了,不过阿凌有我照看便好。我与他自小一同长大,他头疼时该喝温水还是热茶,我比谁都清楚。”说着,他又往金凌身边凑了凑,像是在宣示什么。
蓝思追没接话,只是脚步微移,恰好站在了金凌与江明之间。他个子本就挺拔,这一站便像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隔开。
“江明兄”他看向金凌,眼神里满是关切。
“方才侍从说宗主从清晨忙到现在,连口茶都没顾上喝。
金氏宗族如今事事仰仗宗主,若是累垮了身子,可不是小事。金宗主要休息了,有什么事,不如等宗主歇过再说?”
江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盯着蓝思追的眼神带着几分愠怒:“思追兄这是何意?我与阿凌说话,何时轮得到外人插嘴?我与宗主是幼时好友,这份情分,旁人自比不上!”
他刻意加重“旁人”二字,语气里的挑衅再明显不过。
蓝思追依旧笑着,只是笑意没达眼底,语气却多了几分冷意:“江明兄说笑了,我只是担心宗主的身体。”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江明身上。
“对了,昨日听闻白小姐特意从白氏赶来金麟台,说是许久没见江明兄,想与你商议婚期事宜,如今白小姐还在客院等着,江明兄不回去陪陪未婚妻,反而在此处停留,传出去怕是会让白小姐寒心,也有损江氏与金氏的颜面吧?”
这话像根针,瞬间戳中了江明的要害。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起昨日白霜红着眼眶说想尽快定下心事,若是让她等久了,难免会惹出闲话。
他狠狠瞪了蓝思追一眼,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咬着牙转向金凌:“阿凌,那我先去客院看看,晚些再来看你。”
金凌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淡淡应了声:“好,路上小心。”
江明不甘心地转身离开,殿门关上的刹那,蓝思追才缓缓转过身。
他伸手将案上的安神茶包拆开,倒入温热的茶盏中,动作细致又轻柔:“金凌,先喝杯茶缓一缓吧。这些卷宗若是不急,不妨下午再处理。”
金凌看着他眼底真切的担忧,心头忽然一暖,连日积压的疲惫仿佛也轻了些。他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多谢你,思追。”
蓝思追笑了笑,目光落在案上那盆蔫蔫的兰草上:“方才进来时见这兰草有些枯了,我已让侍从备好清水,待会儿让他们来浇一浇。”
金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想起自己竟忘了这盆兰草。他看着蓝思追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从前自己还没当宗主时,那时蓝思追也是这样,总把身边人的小事放在心上。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起来,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洒下细碎的光影,殿内的氛围,渐渐染上了几分安稳的暖意。
只是金凌没看见,蓝思追转身时,指尖悄悄攥紧了袖摆——江明看他的眼神带着不甘,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