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站在渐浓的暮色里，身影被拉得细长。云芷方才离去时那轻盈的步伐、眉眼间流转的灵动的光彩，以及那份发自内心的、不再因他而亮的愉悦，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惯常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不适的涟漪。
这种蜕变般的焕然一新，绝非寻常闭关苦修或几枚丹药能带来的。那是一种源于更深层次领悟、甚至是被某种强大外力点化后的通透感。
而一切的线索，都清晰地指向后山那片幽深的竹林，指向那位新来的、仿佛凭空出现的客卿长老——青冥。
他必须弄清楚。
林风敛起眸中所有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沉稳，转身并未回自己的洞府，而是步履从容地朝着执事堂方向走去。这个时辰，执事堂内灯火通明，正是轮值弟子交接、处理一日庶务的时候，略显喧闹，却也信息流通最快。
踏入执事堂，他与几位相熟的弟子点头示意，目光一扫，便看到了正伏案核对一份物资清单的王师叔。王师叔掌管宗门人事杂档数十年，性子圆融，消息灵通，是打听事情的最佳人选。
“王师叔。”林风脸上漾起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招牌笑容，上前几步，恭敬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呦，是林师侄啊？”王师叔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笑道，“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掌门真人有何要事吩咐？”林风作为掌门首徒，常代师传令，众人早已习惯。
“师叔误会了，并非师尊有事。”林风笑容不变，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敬重，“方才弟子从栖霞峰路过，恰遇云芷师妹。月余未见，发觉她修为精进神速，气色眸光皆与往日不同，俨然是找到了正确的修行门径，实在令人欣喜。闲聊间听闻，她竟是得了后山新来的青冥长老的指点。”
他话语微顿，观察了一下王师叔的反应，才继续自然地说道：“弟子听闻这位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乃掌门旧友，却深居简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仰与好奇。便想着来师叔这儿碰碰运气，看看是否留有长老更多的录档信息。想着日后若有机缘有幸拜见，心中有些底数，言行举止也不至于失了礼数，唐突了高人。”
他这番话说的圆融周到，既表达了对其余同门师妹的关怀照拂之意，又充分流露出对前辈高人的仰慕与尊重，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王师叔果然不疑有他，反而抚须感慨道：“云芷那孩子啊，空灵根资质，万中无一，是福也是劫。感知天地灵气是容易，可要将那飘渺之气化为己用，却比常人艰难百倍。她入门这些时日，进境缓慢，性子又沉静不争，没少暗自吃苦头。如今能得青冥长老青眼，得其指点，确是她的造化，也是她该有的机缘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那排巨大的玉简书架上精准地取下一枚颜色偏深的玉简，递给林风：“不过，这位青冥长老的信息，宗内录档确实不多。乃是掌门真人亲自接引入宗，一切从简，录档之事也是掌门亲自交代的，仅有这些。”
林风双手接过玉简，道了声谢，随即分出一缕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内的信息果然寥寥无几，比寻常客卿长老的记录简略了十倍不止： 道号：青冥。 修为：深不可测（疑似化神期及以上）。 来历：掌门旧友，应掌门之邀暂居清虚宗，具体渊源不详。 道法流派：不详。 常用法宝：不详。 居所：后山听雨轩。 喜好：极致清静，极度不喜打扰，厌弃喧闹人际。 备注：一切待遇按宗门最高规格供给，非其召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往听雨轩打扰清修，违者严惩。
信息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连最基本的师承脉络、道法特征、甚至惯用武器都未曾提及，就像一张被刻意擦去大部分字迹的白纸，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印记。这种级别的记录，与其说是档案，不如说是一道禁止探究的指令。
“掌门旧友……应邀暂居……”林风沉吟着，将玉简交还，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疑云却呈倍增长。他自幼拜在师尊门下，伴随左右近百载，师尊的几位化神期好友他皆曾拜见过，却从未听闻过有哪位号“青冥”的大能。如此修为的绝顶高人，在修真界绝非寂寂无名之辈，其过往、战绩、宗门归属，多少都该有迹可循，怎会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是啊，神秘得很。”王师叔压低了些声音，仿佛怕被谁听去似的，“这位长老性子也是极冷的。入宗当日，掌门特意在凌霄殿设下接风宴，宗门内有头有脸的长老们都到了，结果这位愣是没露面，只派人传回一句话‘心意领了，清静即可’，可是让几位好面子的师叔祖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平日更是从未见他踏出过后山范围半步，所有用度都是执事弟子送到竹篱外便止步。云芷那丫头能得他允许，多次进入听雨轩受其指点，这……这确实是异数中的异数了。”
林风笑着又附和感慨了几句，言辞间皆是对高人性情古怪的理解与尊重，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辞别了王师叔，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状似随意地在执事堂内踱步，与几位正在整理卷宗、闲聊休息的轮值弟子亲切地交谈起来。他身为大师兄，平日便无甚架子，与各峰弟子关系融洽，很快便将话题不经意地引向了后山，引向了那位神秘的长老。
“青冥长老？哦，知道知道！前几日丹堂的王师弟负责去送新培育的几株静心草，回来脸都是白的，说那听雨轩冷清得吓人，连个伺候洒扫的童子都没有，长老接东西时一个字都没说，那眼神扫过来，冰碴子似的，压得他气都不敢喘！” “可不是嘛！送灵茶的师兄也嘀咕，说每次去都像完成一件极危险的任务，长老几乎从不开口，收了茶盒便示意他离开，多待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说起来，好像有师弟前两日清晨远远看到，确实有个穿着灰衣的女弟子从听雨轩那条小径出来，看服饰样式像是外门的，当时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如今想来，莫非就是栖霞峰的云芷师姐？”
零碎的信息从不同人口中汇聚起来，逐渐拼凑出一个愈发清晰却也愈发矛盾的画像：孤僻冷傲、气势迫人、生人勿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这与云芷口中那位能耐心指点、甚至允许她多次叨扰请教、并让她每次归来都灵光焕发的“前辈”，形成了微妙而强烈的反差。
为何独独对云芷不同？这份特殊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目的？
林风眉头微蹙，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他想起云芷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变化，想起她提及后山时那不再闪躲却依旧含糊其辞的态度，一种强烈的、保护同门师妹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这位青冥长老，绝非仅仅是惜才那么简单。其对云芷的超常关注，已然完全超出了寻常长辈对晚辈的范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反常。
他抬眼，望向窗外彻底沉入夜幕、仿佛被墨色吞噬的后山竹林方向，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凝重。
听雨轩……青冥……
看来，通过寻常的宗门途径，是根本查不出任何有用信息了。这位长老的过去，被一张无形的巨手抹得干干净净。
或许，他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亲自去“拜见”一下这位长老了。
不是为了宗门礼数，而是为了亲自看清，那竹影深处，究竟藏着怎样一副面孔，怀着怎样的心思，又会对那位逐渐变得陌生而吸引人的云芷师妹，产生何种不可预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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