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侠客、虎头怪与逍遥生三人,几乎是踉跄着踏出那片吞噬光线、连鸟鸣都绝迹的诡异森林的刹那,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却粘稠的冰冷水膜,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原先那种无孔不入、沉甸甸压在心口、几乎要渗入骨髓的阴压抑闷之感,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被彻底隔绝在了身后那片仍旧盘踞着浓重阴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林地之中。温煦得近乎慈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肩头,那光芒并非夏日般炽烈,却带着一种初春般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迅速驱散了缠绕在他们周身、宛如附骨之疽般顽固的阴寒之气,只在皮肤上留下一种暖融融的、被细细熨帖过的舒适感,连带着一路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几分。
一阵清风适时拂来,温柔地裹挟着旷野中肆意生长的清新芳草气息,那气息活泼而纯粹,先是如同顽皮的精灵,轻柔地蹭过鼻尖,随即更汹涌了些,转瞬间便将三人的鼻腔彻底充斥满它那独特而沁人心脾的清香,试图洗净他们肺叶中残留的腐朽与惊悸。然而,就在这片祥和的暖意之中,剑侠客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只是,那风里似乎还掺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金属腥气,那腥气若有若无,诡谲地夹杂在芳草香里,当吸入肺叶深处时,舌尖竟泛起一点微妙的、令人不安的麻意,如同触摸到了某种巨大活物冰冷鳞片的边缘,提醒着他们危机并未远去。
他们环顾四周,草木丰茂,一派欣欣向荣之态,与身后森林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若定下心神细看脚下那潺潺流淌、看似清澈见底的溪流,便能敏锐地瞥见几尾游鱼倏忽掠过,它们光滑的鳞片上,竟有异样的、仿佛烙印其上的金斑一闪而过,那光芒刺眼而突兀;俯身细察,更能发现溪底那些本该圆润光滑的卵石,也普遍覆着一层油彩般诡异、折射着不祥虹膜的薄膜,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异常,暗示着某种力量正在悄然侵蚀着这片土地。
三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将这劫后余生难得的安宁贪婪地吸入肺腑,转化为继续前行的力量。尽管一种巨大的、松弛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但那风中细微的麻意、水底闪烁的金虹,却像一根冰冷无形的刺,悄无声息地扎在心底最深处,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威胁并未远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依旧绷着一根无形的弦,并且不知何时会骤然断裂。
剑侠客、虎头怪、逍遥生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未散的余悸与深切的忧虑。他们只是在这短暂的安宁中休息了片刻,甚至来不及好好平复狂跳的心脏,便再度起身,迈开因长时间奔跑和紧张而有些酸软的双腿,加快脚步,向着女娲神迹的方向疾行而去。每一步都踏得坚实而急促,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焦灼与时间紧迫。就在三人又毫不停歇地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之后,视野尽头,终于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女娲神迹那巍峨神圣的一丝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镀着一层救赎的金边。
剑侠客伸出手,用袖口胡乱抹了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混合着尘土与焦急的汗水,指着远处女娲神迹那若隐若现、却无疑给予人巨大希望的轮廓,声音因长时间的奔跑和紧张而显得急促,但内里又包裹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大声鼓舞道:“看到了!就快到了!大家再加一把劲,我们现在已经能看到女娲神迹的轮廓了!”他边跑边下意识地望向那一望无际、此刻却显得危机四伏的蓝天,那双总是闪烁着乐观光芒的眼眸里,此刻却清晰地盛满了方才森林恶战未散尽的惊悸,以及对于伙伴安危强烈的担忧。他继续喊道,声音在风中传递:“我们从那妖人嘴里得出的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随时可能会对羽灵神动手,凤凰血脉是我们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况且我们还是伙伴啊,得知了伙伴有危险,我们就要更快去保护他!还有……”
说到这里,剑侠客的声音猛地顿住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急切稍稍褪去,转而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警惕与痛心的神色,声音顿时变得阴冷无比,还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怀疑同伴而产生的自我厌恶与痛楚:“我们之中……可能混进了‘脏东西’,就是不知现在还有几位伙伴没有解除石化的状态。”
此言一出,连身旁的虎头怪和逍遥生都感到一股寒意掠过脊背。剑侠客、虎头怪、逍遥生三人深知现在情况是何等的危急复杂,更是不敢有任何怠慢,他们仨人互望一眼,咬紧牙关,用着比原来更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向着那片希望之地——女娲神迹发足狂奔。
终于,在日落前的最后一缕金辉,如同天神泼洒的熔金般庄严而温暖地洒满神迹穹顶时,三人气喘吁吁、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女娲神迹。刚一踏入神殿高大而古朴的门槛,眼前那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象便让他们顿住了脚步,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只见女娲神迹内杀破狼正小心翼翼地为巫蛮儿理好鬓边一缕在打斗或匆忙中微乱的发丝,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巫蛮儿则微微仰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唇角含着一抹劫后余生的、温暖的笑意,低声说着什么,示意自己无恙。不远处,神天兵正以指尖凝出一缕纯净而锐利的微光,神情严肃,谨慎地环绕舞天姬周身细细探查,确保没有一丝邪祟残留;舞天姬则含笑而立,表现得十分配合,掌心优雅地托举着一小团不断流转、演化着星宿轨迹的璀璨星云,周身仙气莹然流转,显然力量正在稳步恢复。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旁的羽灵神——他掌心跃动着一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热、耀眼甚至有些狂躁的凤凰火焰,那火焰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般剧烈燃烧,吞吐不定,散发出的炽热能量令他眉头微蹙,光洁的额角渗出细汗,控制得显然略显吃力。英女侠正凝神在一旁密切关注,时而出声指导,目光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大家都醒了?!太好了!”虎头怪最先忍不住,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他的疲惫,洪亮如钟的嗓音瞬间打破了神殿内原本相对宁静的氛围,也成功引来了所有人惊讶与欣喜的目光。
逍遥生紧随其后,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那口一直提在胸口、堵得发慌的浊气仿佛终于吐了出来。他一直紧绷得如同弓弦般的肩膀终于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连日的奔波与担忧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剑侠客望着这劫后余生、同伴大多齐聚、生机勃勃的景象,心中先是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喜悦,仿佛干涸的土地迎来甘霖。然而,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下意识地急速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还未抵达眼底,便倏然凝固——没有她。那股汹涌的暖流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无情刺破,化作深不见底的落寞与担忧,沉沉地坠了下去,在他的心湖砸开一片空洞的回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物理的痛楚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失落与焦虑。
……但此刻,强烈的危机感最终压过了翻腾的个人情绪。剑侠客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每一位同伴,声音因先前的急促奔跑和此刻的心焦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朗声道:“大家没事,太好了!但没时间寒暄了!我们回来的路上遭到了伏击——那些怪物眼冒金光,身附诡异金纹,能制造惑人心智的幻象!它们的头领放话,他们的目标就是羽灵神!说羽灵神的凤凰之火对他们是极大的威胁!”
剑侠客言罢,气氛瞬间凝重起来。逍遥生闻言,神色一凛,下意识地看向剑侠客的胸口——那里衣襟之下,曾被那诡异力量侵蚀过的地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沉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剑侠客所言非虚。诸位有所不知,我们此前护送他回长安疗伤时,发现他心口被那神秘力量烙下了一道极难察觉的金色符文,连程将军和空度禅师这等见多识广之辈都坦言束手无策。禅师曾言,此乃至阴至邪的侵蚀之力,其性诡谲,寻常佛法难以根除,或许……唯有至阳至圣之力,譬如凤凰血脉的本源真火,方有一线净化之机。”
此言一出,神殿内刚刚汇聚的些许温馨气氛瞬间冻结,仿佛有寒流掠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惊疑与沉重的色彩。
“金光……金纹……”英女侠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失去血色,她下意识地紧紧按住自己的左手手臂——因为那里曾被那诡异的明镜力量控制,险些攻击了龙太子。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心中喃喃道,那低语却足以让周遭的伙伴听清:“难道……侵蚀我的那股力量,它的主人……就是‘无相天尊’?!”这个可怕的名字第一次被如此公然喊出,带着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在神殿中回荡。
羽灵神掌心的火焰仿佛被这个名字刺激到,猛地窜高了一寸,火舌狂舞,光芒刺目,将他俊朗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他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肯定:“我也感觉……自苏醒后,似乎有双眼睛在冥冥中无处不在的注视着我,原来并非错觉,也并非力量失控带来的心神恍惚。”
“他们还说……”剑侠客的声音再次沉了下去,仿佛重若千钧,带着一丝因怀疑同伴而产生的深切痛楚与挣扎,“我们中间……可能混进了‘脏东西’。”
这最后一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猜忌,原本团聚的喜悦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逍遥生“唰”地一声展开他那柄不离身的折扇,动作却不再是以往的潇洒,而是带着一种沉静到极致的急切:“当务之急,是立刻加强神迹防护,开启所有远古遗留的防御结界!绝不能让敌人有丝毫可乘之机!”他的话语逻辑清晰,指向明确,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最紧迫的防御上。
神天兵与舞天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天兵开口道,声音沉稳却透着急迫:“我们需立即设法联系天庭,禀报此事。‘无相天尊’之名及其所展现的力量,非同小可,绝非我等能独自应对,必须寻求天庭的支援与明示。”
就在这时,剑侠客再次开口,目光坚定如磐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执念:“还有骨精灵!我们必须去找她!她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且多一份力量,我们就多一分胜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担忧与急切,强行将团队的思绪引向了另一位至关重要的、失踪的伙伴。
逍遥生闻言,立刻伸出手,用力却又不失关切地按住剑侠客激动的肩膀,语气沉重但充满了理智:“剑侠客,我等何尝不想立刻找到她?恨不能即刻插翅寻遍三界每一个角落!但眼下羽灵神危在旦夕,强敌环伺,意图不明,内奸可能就隐藏在我们身边!我们若此时因焦急而分散力量贸然外出,岂不正中敌人下怀,予其各个击破之机?唯有先固守待援,凝聚所有力量,解决眼前存亡危机,他日才有足够的资本与力量踏遍三界,安然无恙地将骨精灵寻回!”
剑侠客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他看了看逍遥生,又望了望周围神情各异的伙伴,最终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重重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我明白……以大局为重。我会忍住的。”但他紧握的双拳和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化开的沉痛,昭示着这份忍耐需要何等的意志力。
而此时此刻,在他们未曾察觉的遥远角落,那张若隐若现的诡异人脸,它那双空洞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正漠然地“注视”着神殿内的一切。在那黑洞洞的、毫无生气的眼神最深处,仿佛还扭曲地倒映出了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无上权威与冰冷气息的女人人影。
与此同时,九重天之上,庄严肃穆的天庭凌霄宝殿之中,王母正端坐于光华万丈、雕琢繁复的王座之上,神情莫测。她面前悬浮着一副通体漆黑、镜框缠绕着诡异难懂、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着的暗金纹路的魔镜。镜面并非映照出她自身的容颜,而是清晰地倒映着下界女娲神迹内,剑侠客等人正在激烈交谈、忧心忡忡的场景,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都分毫毕现。
王母看着镜中的景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与她往日母仪三界的雍容形象截然不同的笑意,发出一阵令人齿冷的尖利声音:“有意思,真有意思!没想到竟比本宫预料之中还要快上一步。既然尔等如此迫不及待地寻死,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她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随着她的动作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瞬间散发出令人窒息般的恐怖威压,弥漫整个凌霄宝殿。她面向殿下肃立、屏息静气的天神天将,以及那面仍在忠实显现女娲神迹景象的魔镜,朗声宣诏,其声如九幽寒冰,冰冷彻骨,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扭曲的权威,瞬间传遍了整个凌霄宝殿,并化作无形的法则波动,向着天、地、人三界每一个角落扩散:
“传本宫法旨:今有剑侠客、羽灵神一干天命之人,勾结邪魔,悖逆天道,欲重新复活蚩尤,窃取女娲神力,罪证确凿,意图颠覆三界!其行可诛,其心当灭!”
“现颁下三界追杀令!三界之内,无论人、仙、魔,凡能取其首级者,赏九转金丹十粒,赐凌霄殿仙籍,享万年功德!凡有包庇隐匿、相助者,一经察觉,不论缘由,视同共犯,立地格杀,株连洞府宗门,永世不得超生!”
“此令,即刻通传三界,永不撤回!”
这冰冷的法旨,如同最终敲响的丧钟,预示着风暴的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