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相传

主峰之巅，琉璃阁禁地。

此处云雾缭绕，灵气本应最为充沛，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枯寂与衰败之意。古老的洞府石门紧闭，但那股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气息，却无法被石门阻挡。

沈薇薇带着苏婉，与文渊、周清以及另外几位闻讯赶来的各堂口实权长老，静立在洞府之外。众人皆面色沉凝，心怀敬畏与悲凉。

“咳咳……都进来吧……”洞府内，传来老阁主极其虚弱，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声音。

石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郁的药味和沉暮之气扑面而来。

洞府内陈设简单，唯有中央一张寒玉床上，躺着一位形销骨立、面色灰败的老人。他须发皆白如雪，皮肤干枯贴在骨头上，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依旧闪烁着看透世事的睿智与一丝难以磨灭的威严。

他显然已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全靠一股强大的意志和之前沈薇薇那枚九转还魂丹的丹胚吊着最后一口气。

“阁主！”文渊、周清等人见状，皆是鼻尖一酸，躬身行礼，声音哽咽。

沈薇薇亦微微躬身：“阁主。”

苏婉跟在师尊身后，看着那位传说中的人物竟是如此模样，心中震撼之余，更是涌起难言的酸楚。

老阁主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在沈薇薇身上略微停顿，露出一丝极淡的欣慰，最终，他目光落在文渊和周清身上。

“宗门……遭此大劫，乃我……识人不明，闭关失察之过……”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带着深深的自责。

“阁主不可如此说！皆是王振那奸贼狼子野心，隐藏至深！”文渊连忙道。

老阁主微微摇头，似是不愿再多言此事，转而道：“日后……琉璃阁，便托付给……你们了……”

文渊与周清等人顿时感到肩头沉甸甸的，齐声道：“我等必竭尽全力，重整宗门，不负阁主所托！”

“好……好……”老阁主喘息了几下，目光再次移向沈薇薇，“薇薇……”

“弟子在。”沈薇薇上前一步。

“你……性子清冷，不慕权位……也好……也罢……”老阁主看着她，眼中透着复杂，“但宗门有难，你……不会坐视，这便够了……日后，还需你……多看顾几分……”

这是将沈薇薇定位成了超然于权力结构之外的守护者。众人闻言，皆无异议，经此一役，沈薇薇的实力、心性与功劳，足以担当此任。

“弟子份内之事。”沈薇薇轻声应下。

老阁主似乎了却一桩心事，气息又微弱了几分，他的目光缓缓看向洞府顶部，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琉璃阁的群山云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

“琉璃阁……传承至今，已历……一千三百载……望尔等……守正辟邪，薪火……相传……”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那双眼眸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

洞府内一片死寂。

老阁主身上最后一丝气息也消散了，彻底归于永恒的长眠。

“恭送阁主！”文渊长老率先跪伏在地，声音悲怆。

“恭送阁主！”周清及其他长老，连同沈薇薇、苏婉，皆躬身行礼，送别这位为宗门奉献一生的老人。

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洞府。

良久，文渊长老才缓缓起身，拭去眼角泪痕，强忍悲痛道：“阁主仙逝，事关重大，需即刻发丧，通告全宗，并筹备治丧事宜。”

周清长老点头：“正当如此。此外，宗门不可一日无主，依阁主遗意，我等需尽快推举出代掌阁主，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交流起来。文渊德高望重，丹堂根基深厚；周清掌管传法，清誉素著；还有其他几位长老也各有势力。但经此一乱，谁也不敢轻易冒头，生怕步了王振后尘，或难以服众。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沈薇薇身上。

沈薇薇却再次摇头，语气坚定：“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依我之见，可由文渊长老、周清长老、以及刑堂古长老三人，共组长老议会，暂代阁主之职，共同处理宗门事务，遇大事则商议决断。如此既可避免专权之弊，亦可集思广益。”

刑堂古长老，性子刚直，素来与戒律堂不和，此次也未卷入风波，确是合适人选。

文渊与周清对视一眼，又与其他几位长老低声商议片刻，最终皆点头同意。这或许是当前最稳妥的办法。

“既然如此，我等便先行告退，处理阁主后事与宗门紧急事务。”文渊对沈薇薇拱手道，“沈长老也请好生休息。”

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陆续离开洞府。

最后，只剩下沈薇薇与苏婉二人，面对寒玉床上那具安详却已无生息的躯体。

沈薇薇静静站立片刻，轻声道：“阁主，走好。”

她转身，对苏婉道：“我们也走吧。”

走出洞府，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身后的石门缓缓闭合，仿佛将一个时代关在了里面。

宗门之内，丧钟鸣响，一声接着一声，沉重而悠远，传遍琉璃阁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弟子听闻钟声，皆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面露悲戚，向着主峰方向躬身行礼。

一个时代结束了。

苏婉看着身旁师尊清冷而坚毅的侧脸，又望向远处在钟声里显得肃穆而哀伤的群峰，忽然轻声问道：“师尊，琉璃阁……会好起来吗？”

沈薇薇没有立刻回答，她眺望了很久，才缓缓道：“创伤需要时间愈合，信任需要行动重建。但只要薪火不灭，总有重生之日。”

她看向苏婉：“而这薪火，终将传到你们这一代手中。”

苏婉似懂非懂，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乱局暂平，巨擘陨落，前路依旧漫长。但正如这穿透云层的晨曦，总归是带来了新的希望。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戒律堂深处的地牢中，被重重禁制封印的王振，低垂的眼睑下，一丝极淡极诡异的血芒，如同蛰伏的毒蛇，微微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