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充斥着铁锈和腐败尘埃气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
身后医疗翼的警报嘶鸣、爆炸的巨响、人员的惨嚎,都被那层被厉狰暴力破开的厚重金属隔板模糊成了沉闷遥远的背景噪音。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逼仄的管道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鼓膜。
褚绛被厉狰铁钳般的手死死箍着手腕,几乎是被拖拽着,踉跄地深一脚浅一脚向前狂奔。脚下不时踩到滑腻的污物或松动的零件,每一次趔趄都让她以为自己要摔倒了,但前方传来的巨大力道总是粗暴地将她重新扯直。
黑暗中,她的其他感官被迫放大。
触觉:手腕上传来几乎要碎裂的剧痛,以及厉狰掌心透过战术手套传来的、异常灼热的体温,甚至能感受到他脉搏激烈狂野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蕴含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能量。
嗅觉: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还有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如同暴雨前燥热岩石般的雄性气息,混合着管道里陈年的铁锈和霉味,一股脑地灌入鼻腔,令人窒息。
听觉:他沉重的、带着压抑喘息和细微咆哮的呼吸声就在前方,如同困兽。自己急促慌乱的心跳和喘息。靴底踩踏金属管道发出的空旷回响,以及偶尔从他身上传来的、金属配件碰撞的轻微叮当声。
还有……“听觉”。
即便在如此狼狈的逃亡中,即便她拼命试图关闭那该死的能力,厉狰那狂暴外溢的精神图景,依旧如同一个持续不断、信号极不稳定的痛苦广播台,强行将混乱的碎片塞进她的意识。
…左转…有微弱气流…是死路… …右下方…三十米…有老旧过滤网的震动… …追兵…三个入口外…能量武器充电的嗡鸣…讨厌的苍蝇… …伤口在灼烧…肩膀…旧伤…需要处理…
这些不再是清晰的情绪,而是更原始的感官信息和本能判断,混杂着极度不耐烦的暴躁和杀意。他似乎在凭借哨兵超凡的感知,在迷宫般的管道系统中急速穿梭,规避追兵,寻找出路。
褚绛头晕眼花,肺部火辣辣地疼,被动接收这些碎片更是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恶心反胃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幽光铃猫在她精神图景里缩成一团,连哀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细微的、断续的铃音,像即将熄灭的火星,试图抚平她意识中被强行犁出的沟壑。
突然,厉狰猛地停下脚步。
褚绛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他坚硬如岩石的背脊上,撞得鼻尖发酸,眼前金星乱冒。
他毫无反应,整个人像一头骤然发现危险的猛兽,全身肌肉紧绷,微微侧头,那双在绝对黑暗中应该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暗金色瞳孔,却锐利地扫向左前方一条更加狭窄的分支管道。
褚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但她“听”到了。
从他骤然提升警戒和厌恶的精神波动中,她“听”到了:那分支管道深处,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某种多足生物在爬行,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啃噬金属的细微声响。还有一种…冰冷、饥饿、缺乏智能的精神波动。
不是“塔”的追兵。是别的什么东西。生存在地下管道系统中的变异生物或是失控的机械清洁单元。
厉狰的烦躁几乎凝成实质。前有未知阻碍,后有追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咕噜声,攥着褚绛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褚绛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这细微的声音却让他猛地回过头。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几乎要实体化的、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不耐,还有一丝被困境激发的、更加凶暴的戾气。
他似乎在权衡。是浪费时间清理这些垃圾,还是冒险硬闯?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褚绛那不受控制的能力,再次捕捉到了他精神图景深处一个极其微弱、却被反复冲刷的“回声”碎片——
…坐标…B-7…废弃净化厂…时间…不够了…
那个坐标!他拼命想要去的地方!
与此同时,她自己的精神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飘向那条分支管道。她“听”得更清楚了——那些窸窣爬行的生物,它们的精神波动虽然冰冷饥饿,却异常简单,甚至…带着一种对某种特定频率振动的好奇?
一个荒谬的、胆大包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闪过褚绛几乎被恐惧和疲惫淹没的脑海。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它们…怕高频音波…”她顿了顿,努力让声音更清晰一点,“左壁…往上数…第三块嵌板后面…有老旧的声波驱鼠器…也许…还能启动…”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又是哪份被遗忘的陈旧档案里的细节?他会信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在故意误导,然后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捏断她的脖子?
厉狰没有任何回应。黑暗中,他沉默得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只有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显示着他内心的激烈冲突和极度不耐。
几秒钟后,他猛地动了。
不是松开她,而是拖着她大步走向那面管壁。空着的另一只手五指成爪,覆盖在那块微微锈蚀的金属嵌板上,稍一用力,竟直接将那嵌板掰得扭曲变形,露出后面一小簇早已停止工作的、布满蛛网的陈旧线路和小型发生器。
他根本不懂修理,也没有时间。他只是粗暴地将那些线路扯断,然后按照某种本能,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不稳定、噼啪作响的狂暴精神力,猛地注入那破旧的发生器!
滋啦——!
一阵刺耳的、扭曲变调的尖锐鸣响猛然爆发!那声音极高极刺耳,完全走调,甚至带着精神能量的杂波,狠狠冲击着狭窄的管道空间!
褚绛瞬间捂住了耳朵,感觉耳膜都要被刺穿。连厉狰都厌恶地皱紧了眉头。
然而,效果立竿见影。
分支管道深处那窸窣爬行的声音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急促的、多足动物逃窜的刮擦声,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噪音持续了几秒后戛然而止,那老旧的发生器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了。
通道…暂时安全了。
死寂再次降临。
厉狰缓缓转过头,这一次,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褚绛苍白失措的脸上。即使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她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和…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置信的探究。
这个弱小的、他一口气就能吹倒的C级向导,这个被他视为累赘和暂时“镇定剂”的俘虏…竟然两次指出了他都没能立刻发现的路径和解决方法?
第一次可以说是巧合。那第二次呢?
她那诡异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凑近她,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发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硫磺气息。褚绛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他那沙哑粗糙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磨过岩石,“到底…知道多少?”
这不是疑问,更像是威胁。箍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
褚绛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什么?她只知道那些不受欢迎的、痛苦的回声碎片!她只是本能地想活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掐死时,厉狰却猛地松开了她一点——不是放开,只是不再那么用力到让她感觉骨头要碎掉。他再次侧头,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远处逐渐清晰的、属于“塔”追兵的脚步声和扫描仪器的嗡鸣。
“走!”他低吼一声,不再追问,重新拖着她,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条刚刚被清理出来的分支管道。
这一次,他的步伐依旧迅疾粗暴,但在某个瞬间,当他需要选择岔路时,他那狂暴的精神波动里,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迟疑?
而几乎同时,褚绛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能力,再次被动地捕捉到了前方管道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的“回声”…
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到了嘴边的提示硬生生咽了回去。
黑暗中,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和奔跑声,以及一种无声的、愈发诡异和紧绷的共生关系,在肮脏的管道里蔓延。